不老的情缘散文
秋月出东天,看影趁农闲。童稚七八个,十里相呼远。
学唱归来路,兴致入夜阑。儿时有好梦,常伴皮影眠。
这是家乡籍诗人旭宇先生关于皮影时光的一段珍贵记忆。夜色阑珊里,七八个童稚,踏着月光,兴致不减,乡村小路上洒满了咿呀学唱的皮影戏。
记忆,似乎远得已经记不清有多远了,而皮影一直在梦里。谁能说,那七八个童稚里没有你、我、他呢?
玉田皮影有些辉煌的过去,新中国成立后,涌现了一百多个皮影社团,活跃在乡野村落间,成为农闲时光里不可或缺的精神补养。闲散的、百无聊赖的、没有归所的心,看了表演,听了戏文,愉悦是必不可少的,还会填充到一点点钙质。日子是家长里短的,不能少了风向标。
唱戏的日子,接闺女,叫女婿,还要抱上小外甥女,全家总动员,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唱戏的夜晚,月洒清辉,黑蓝黑蓝的天幕下,戏台上方闪烁着昏黄柔和的灯光。台下是参差不齐的人群,坐着自家木制的小板凳,交好对事的,拉着拉不完的家常,热闹的是童稚小儿,白天在学校闹了一天不算,晚上还要聚群纠缠在一起,你呼我应地,台下成了他们的乐园。只听得台上胡弦响了一声,带着尖利之气,然后是“擦擦擦”清脆的敲镲声,一声紧似一声,台下像是谁发了号令般,鸦雀无声。胡弦声、鼓声、敲镲声,烘托出婉转抑扬的掐嗓唱戏声,声声入耳,弥散在四野星空,在乡村大地里余音袅袅。
回忆让人兴奋,也让人怅然。家乡皮影戏是旧时的一颗星,璀璨辉煌,闪烁在村庄上空,也闪烁在人们心头,唱出了人们美好的念想。历史一页页翻卷而去,也渐渐带走了那些老旧的光阴,时代在向前推进,新生视听种类五花八门,让人目不暇接,耳听不绝。皮影戏有些落寞、暗淡。庆幸的是,一些老人有着深厚的皮影情怀和难以割舍的皮影情结。
在玉田城内彭西小区,有一个民间皮影戏团,像一朵开在尘埃里的花儿,静悄悄地开着,却又风生水起。
戏团的创建者是田祖亚老先生,已是89岁,耄耋之年。10岁接触皮影,半个世纪与皮影形影不离,痴心难改,情怀永在。离休后,腾出自家的房子,成立彭西小区皮影活动中心,研究剧本,雕刻影人,组织排练,使渐渐暗淡的皮影焕发出应有的光彩。那是他的乐土、阵地,也是心灵栖息地。
满头白发,身着白衫,影人是他麾下的千军万马。看,他操纵影人,动作娴熟,衔接自然,该强健时强健,当柔软时柔软,刚柔相济。听,一出出经典剧目在他口中涌流而出,他是影子戏的源头活水。该激越时激越,当婉约处婉约,乡音演绎着摇曳多姿的曲调。矍铄、抖擞,那姿态哪像耄耋老人,分明是英姿飒爽的青年才俊,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影子戏,可以让一个人永葆青春活力。他是戏的臣民,爱着,护着,惜着,以至高的礼遇膜拜。皮影戏是他命定的珍宝,是他的生活和生命。他倾尽了时间和精力保护着皮影艺术,让它能够得到传承和发展。
一把小小的刻刀,便刻下了王文忠老师与皮影戏的难解情缘。已是花甲之年的王老师刻影人已10多年。王老师退休之后才拿起刻刀,算是半路出家。那时候,村里皮影爱好者苦于没有皮影,于是找到他。对于皮影雕刻,他是个新手。田祖亚老先生把现成的皮影给他,让他临摹雕刻。勤学苦练,日思夜想,沿袭传统,敢于创新,时光给了他精湛的皮影雕刻技艺,十年磨一刀。设计、选皮、透样、裁皮、去油浆皮、压平、雕刻,每个细节都倾尽了王老师的心血。精彩纷呈,栩栩如生,皮影是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呈现。
爱着,刀不离手,手不离影。爱着,退休后的大部分时光与皮影相伴,这样的时光不寂寞,他享受并陶醉其中。爱着,凡是登门学习的,他不吝赐教,他希望自己的.雕刻技艺能够后继有人。
喜欢,心疼,出自王文忠老师之口。质朴的话语,是对皮影最赤诚的情话,掏心掏肺般。莫说王老师半路出家,其实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是皮影情结。
2014年8月,由田祖亚老先生和王文忠老师组建的玉田县彭西彩枫皮影团宣告成立,是一个民间自发团体。距离1955年玉田组建的第一个专业皮影戏团,已是60年。个中滋味,爱皮影的人心知。彩枫皮影团,由16位皮影爱好老者组成,平均年龄已达古稀,一位老人82岁还在唱女旦角,他们都有一份热爱皮影怕皮影遗失的痴情。这些老人,有城内的、乡下的,也有来自冀县的,每到周日下午,他们风雨不误,来到县城,去赴不变的皮影之约。
戏团演出的大多是《薛超征西》《樊梨花》《镇冤塔》等传统剧目,它们传递着人间常情、大爱,孝亲、爱家、爱国植入人们的思想,传播正能量。
走进彭西小区皮活动中心,老人们正在排练。活动中心是一间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沙发、桌椅等家什摆放得没有规矩,这里确实很局促。北侧是一张大长方形桌,桌前是白色的窗幕,日常影人操作演练都是在这里完成的。桌上方悬挂着一条横绳,绳上全是影人。色彩斑斓,雕刻精美,每一件都是熠熠生辉的艺术品。桌前,几个老人正在排练影子戏,应该是《樊梨花》,我听到了老人唱的戏文,对着话筒演唱的是一位古稀老翁,身形略胖,声音浑厚有力,高低处衔接转合自然流畅。他旁边那个娴熟的操影者就是田祖亚老先生,比照片里看上去更瘦削,满是精气神,老先生右边打板和敲锣的就是王文忠老师。余下的几位老人,散坐在屋子里,操弦奏乐。
站在门口,乘兴而来的期待蓦地涌上沉重,还有更多的敬重。坚守皮影戏,伏天溽暑,坚守阵地。没有人让他们挑起这副重担,他们自愿承担,默默承受,他们的腰身和肩膀都很孱弱,但他们都怀揣着一颗无限忠诚于皮影的心。
戏团如初生的婴儿,它重获新生给了我们美好的向往,让人欣喜也让人担忧。唱皮影的和听皮影的大都是古稀老人,那个特定的时代给了他们皮影戏,让他们为之牵挂一生,而后来者却难以为继。时代和现实,给了我们比较残酷的答案。
彩枫,有着美好寓意的名字。一群古稀老人,执着于深爱的皮影艺术,不离不弃,让晚年生活和生命多姿多彩。如同枫叶,越到晚秋,越是五彩斑斓。
月台上,谁用线牵引了皮影/演绎得栩栩如生/那细致的唱腔,幽默的语调,协调的肢体/悄悄走近村庄/走近幸福的喜悦里……
多么希望,这种幸福的喜悦不是在梦里和回忆里。多么希望,享受这种喜悦的人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