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小镇之散文作品
往年的这个时候,蝉噪树蔫,中午的太阳照在老街上,滑溜泛光的青石板,冒着腾腾的青白色的热浪。沿街几棵老槐树下,筛下太阳碎金般的光。然而,今年阴雨不断,从农忙到现在,太阳就没露过几次脸。早晚忙碌的人们仍感到丝丝的凉意。我小时候这季节,不管炎热或凉爽,总是从街东头到西头,追着撵着去看蛐蛐斗架。
那时,沿老街两旁,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清末民初时的民居。有两间、三间临街的,少见青灰色砖砌的“斗子墙”,多是粉石灰白墙,有屋顶是黑瓦的,大多房顶掞着一种山草曰“茴”(音)草。(英国人盖草屋用的“野生小芦苇草”?此草耐磨、耐腐蚀)。户与户间为公墙公山,凸出屋顶的马头墙,一眼分明。当街门铺,门板为墙,开市依序逐扇拆下,打烊循轨装好。年年如是,日日如此。
穿过店铺行至后院。真是“别开洞天”,扑面栀子花清香相迎,一眼瞧见青石铺就着院心,东边一门朝西厢房,西面一堵围墙,顶筑小黑瓦挑檐。沿围墙底边修一花池,內栽玉树、幽兰、虎尾兰、栀子花......近堂屋墙角一簇人把高的.看竹,随风摇曳,绿叶婆娑。踏上石阶,跨过脚踝高的枣树门槛,来到堂屋正厅。抬眼瞧中堂,红纸黑字:天地君亲师。两边对联:天高地厚君恩重,祖德宗功师范长。上批:光前裕后。下置深红长条压画桌(书几),书几正中摆一尊三脚香炉,内有半炉香灰。书几下放一“十六柱”酱紫色大桌,两旁整齐摆放几把同颜色的椅子。两边侧墙挂有多幅地方名人字画,另有几块牌匾镜框,内嵌字画和若干古老着装的黑白相片。再侧墙侧门进去就是卧室。厅堂右角一后门,往后依旧是天井、偏房、粮仓、杂什间等。这样的院落,每户有三进四进的不等。给人以古色古香,典雅庄重,恬静安详之感。
门口这条青石板铺就的由东向西的裤裆街(冶溪大街),穿过“西郊柳浪”(古镇八景之一),过桥上桥(东汉末建桥,后反复淤塞,宋代在桥上建桥,明代又在其上建一座五孔桥),直通寿春(寿县)。小镇建制至今已有一千八百多年历史。古韵的积淀,使小镇山水风物幽美,古老文化酝酿出颛淳从容的民风人情。
东汉末,曹操出兵取东吴经小镇。发现此地东水西流,曰:水逆流主贵。于是屯兵在此,取东边距此三十里地的莫邪山山石,来炼铁铸造兵器,时支百座炉以上进行冶炼打造,以洛水一叉冶溪水蘸火无不坚硬锋利。同时在洛水(今高塘湖)之上,造十八座大桥直达寿春,也开辟了往来官道。故小镇名曰:百炉桥。之后演化为“炉桥”,即便现在“古稀”“耄耋”老人,仍有称“百炉桥”的。
楚汉战争四年半,项羽兵败垓下。项王领百十骑过淮河,逃至阴陵,仅剩二十八骑。迷失道,问田父,田父曰:“左”,乃陷大泽,故汉兵追及。北周庾信诗云“阴陵朝北附,蟠木引东臣”。宋无名氏词“垓下兵稀,阴陵道狭,月暗云如垒”。唐高适诗“出重围以狼狈,至阴陵以踌躇”。其“大泽”即现今炉桥、年家岗一带(冯其庸考证)。而田父名叫陈铎,居于炉桥东北二十五里处的古城村。现有经数次修缮的“陈家祠堂”。据说项王阴陵迷道,陈铎骗其陷入大泽,担搁了时间。项王发觉被骗,回头将陈铎夫妇和其妹杀害,此时汉将灌婴率兵将要追到。刘邦称帝后,追封陈铎为“阴陵忠义王”,并筑祠祭祀。祠有对联:忠心观日,义气参天。又敕封“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即:文武百官途经此地,要下轿下马以示敬意。遥想楚汉相争,金戈铁马,追奔逐北,如今已沧海桑田!在大泽之滨,一座现代化的盐化工业之城正在崛起。
西汉河平二年(前二十七年)孝成帝刘骜封其舅“五侯”——王谭平阿侯、王商成都侯、王立红阳侯、王根曲阳侯和王逢时高平侯。其中王根曲阳侯所建制为曲阳侯国。曲阳侯国即现今炉桥以北五公里费西至龙坝一带。在王莽建新朝后改为“延平亭”。东汉光武初升延平亭为“西曲阳县”,其后东汉末炉桥为其治所,隶属九江郡。一直到梁武帝普通五年废“曲阳侯国”入定远县。公元三百八十三年“洛涧之战”,就近在曲阳侯国咫尺。东晋大将刘牢之受谢玄之命与前秦军战于洛涧(高塘湖),以五千官兵大胜十倍于己的秦军,为稍后的“淝水之战”的胜利奠定了基础。观历史长河,几家欢颜,几家哀愁。真可谓“云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灭亡。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
沿袭至今的炉桥地理地名,亦可瞧出东汉曹操屯兵时的端倪。冶溪大街南的马元(园)村,为拴马养马之地。镇西南十多里地的马场湖农场,为昔日牧马的草场。而东南西北方圆五六十里范围,则散驻着曹军的兵营。如现在村名:郑郢、唐木郢、韩郢、前郢子、黄大郢、柳郢子、下郢子、姚郢......。虽此“郢”非彼“营”,历经一两千年的沧桑,以民居的形式存在亦可理解。试想,曹军征伐东吴,这里是操练水旱两军的上选之地。西有洛涧(窑河),南有青洛河,北有北门湾,放眼东去一马平川。曹操有诗曰: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河灿烂,若出其里。与其说诗里展露出心志霸气,不如说诗人的乐观心态。
而今踏上通往寿县(寿春)的古道,使人百感交集,浮想联翩。老的官道已被水泥路替代,原先的十八座桥,几乎全部湮没于岁月的褶皱里,唯有五拱桥历尽风霜雨雪,灾乱沧桑,仍在承载着人们匆忙的生活脚步,或是伸向远方的梦想。虽然两边的栏杆早已残缺不全。然而,桥两旁莲叶田田,荷花点点,一眼望不到尽头。另有一片连一片的芡实(鸡头果)和菱角。那芡实的叶片,像张开的绿色大伞,紧贴水面,不时有青蛙在蹦上跳下嬉戏。采菱姑娘篙点舢板往来穿梭。岸边的垂柳,轻风一吹,袅袅楚楚,好不动人!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