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散文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转眼,我在滨城生活有十五年的光景。滨城的变化日新月异,我的脚步从来没停,没有间歇过。
2000年,我结婚后,来这里创业。那时候,我是一无所有,迫切需要一个能给我温饱,舒适安逸的小窝。百般选择,我在市中心开了一个米线店,五十平方米。租金近五万。自从这几年房价上涨,租金也涨了一倍。周围小店撑不起房租,老板换了好几拨,只有我的小店,还是老样子,不温不火地还在继续着。
创业初期,早晨六点多,我到市场买菜,七点打开店门,一直到半夜11点关门,时间都是在店里度过。从未进过商场压过马路,更未带孩子进一次公园。
时隔不久,非典来了。大街小巷,走动的人很少,更谈不上有人来店里吃饭。每天,我坐在门口,望着行走匆匆的人,心乱如麻,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非典闹得全国沸沸扬扬,很多人谈疫色变,很多人不敢去公共场所,不敢坐公交车,大都选择步行上班,或者在家不出门。附近医院、诊所、药房,洗手液与消毒水,口罩和板蓝根药品卖脱销,满大街是戴口罩的行人。
我也把非典列为重点防范对象,每天早晨买完菜,回到店里,把窗户和门打开,用消毒抹布把桌椅板凳、调料盒擦拭一遍,然后拿着消毒水,大到棚顶,小到犄角旮旯,一顿狂喷。帮工大姐,也把所有餐具,放到大锅里,用食用碱煮沸消毒,看着大锅里翻滚的水花,就像杀四害,表情凝重。
完事,还不放心,消过毒的碗,用之前,还会套上一次性塑料袋,感觉这样才会安全,万无一失。顾客的表情,更是耐人寻味,人看人的眼神,就像防小偷一样,小心翼翼,吃过饭,不说话,立刻付账走人,多一分钟也不敢停留,生怕屋里有患非典的,毕竟这种病被传得恐惧。
我在吧台收银,忙的时候少,无趣,我就闲看,有天中午,我无意中发现,一个女孩吃一口米线,满脸痛苦地放下筷子,一言不发。
我走过去,轻声问道:“小妹,咋了?是这米线不好吃吗?”
她摇摇头。
我纳闷,又追问一句:“那怎么看你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她用手撑着头,费力地说:“是我有病不舒服,和米线没关系。”
看她痛苦的`样子,我有些不知所措:“你给家里人打个电话,通知他们来送你去医院吧,这样子哪行啊?”
她有气无力地说:“我手机没电了。”
“你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替你打。”我拿出手机问她。
她告诉我一个号码,趴在桌子边就不说话了。我的心顿时纠结起来,可不能有啥事啊。我哆嗦着手,拨通那个电话,店里人开始轻声议论起来。电话打了五六遍,就是没人接。她看电话打不通,抬头小声说:“大姐,有人要是回话,你就告诉他,我回家了。谢谢你。”
说完,她自己站起来,醉汉般摇摇晃晃朝店外走去。我看她那个样子,急忙跑上前扶住她:“你家在哪里啊?这样回家咋能行?”
“我家就在道对面的楼里,没事,过马路就是。”
扶住她以后,我才看清楚,她脖子后面都是汗,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饭店外的车,都开得飞快。她这个样子,让车碰了怎么办?我寻思着,还是送她过了马路才安全些。我回头朝厨房里喊,让帮工大姐看一下店,就扶着她穿过马路,朝对面走去。到了单元门前,她不停地说谢谢,说自己可以上楼了,我才安心回到店里。没想到,顾客们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我。我上下打量一下自己,也没毛病啊,咋回事啊?
有一位顾客看我诧异,说了一句:“你胆子可真大,你也不怕她得非典啊,小心把你隔离。”
我恍然大悟,他们这么看我,原来怕得非典啊!
我解释说:“别怕,她没发烧。你看她那个样子,过马路多危险啊,我当时就怕她被车碰了,是不是非典,还真没想。”
我怕女孩自己在家病会严重,就掏出手机不停地拨打那个电话,总算打通了,那边是一个男孩,他说马上过来,送她去医院。心里这才放下一块石头。
这件事过去一个多月,在我快淡忘的时候,女孩和男朋友买了水果,专程来谢我,说我救了她一命。从那以后,女孩成了我饭店的铁杆粉丝,还为我带来许多顾客。
非典还在蔓延时,我接到三哥从老家打来的电话。三哥告诉我说堂,弟从北京来到滨城,让我去火车站接他。我很奇怪,非典时期,他怎么会出来?在我的追问下,三哥才说实话,堂弟是从北京跑出来的。堂弟和女友都在北京上班,女友在单位被传染了,单位所有人都被送进医院隔离。堂弟听说自己也要隔离,害怕,就逃离了北京。
本来这是控制非典蔓延,采取的有效措施,可是堂弟不懂,私自逃出。我一下子失去主张,不知咋办好。接,他接触过非典患者,危险性比较大。不接,姐弟情谊可能就此结束,怎么办?我反复权衡。
我住在大姑姐家里。如果去接弟弟,我也会被隔离;身边人因为接触我,也会隔离。那么,我这还没开始的事业,就会因此夭折。如果只是我自己,倒也无所谓,可是身边的人是无辜的,不能因为我,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思来想去,我给三哥打了电话,直接告诉他,我不能去接。
没想到,三哥非常生气,在电话里一顿训斥我,三嫂的话,更让我难以接受,她说你们有钱人都怕死,可以理解,我们穷,啥都不怕。听得我心拔凉拔凉的。我和兄弟姐妹,一直都是相亲相爱,什么事情都跑在前面帮忙张罗,三哥的生意,都是我帮助安排的,竟然对我如此说话,不理解我的苦衷。放下电话,眼泪不听话地涌出眼眶,这就是我的亲哥哥对我的评价,难道这件事我做错了吗?
我拨通母亲的电话:“妈,最近身体好不?别出门了,到处都闹非典,要当心啊。”我低声叮嘱母亲,泪水却在脸上肆意流淌。
“老姑娘,你也别太累啊,注意身体。妈哪都好,你别惦记,好好做生意。”听着母亲的话,本来不想和她说这件事,怕她惦记。可是心里郁闷,真的不知道和谁倾述。
“嗯,妈,你说我二叔家弟弟,因为非典从北京跑我这儿,让我接他。我不接,三哥还训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母亲告诉我不许去。还说如果她得非典,都不要去看她。这是大事,不是小事,哪能因为一个人的病,波及周围人,太自私了。还说你三哥三嫂没文化,不会说话,别生气。好好做生意,妈相信你。
母亲的话,使我好受一些。其实,母亲就二年级文化,对于我们兄妹的教育,却从没含糊过。尤其在处理我们兄妹关系和大事情上,总是高瞻远瞩。母亲一生待人大度包容,我们在她身上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
非典期间,亲戚朋友都劝我把饭店兑出去,说天天赔钱,还做啥,赶快退出来,赔点算了。可是我坚信非典只是一时,一定不会长久,生意会好的,我一定会成功。
过了三个月,非典没了踪影。大家恢复了正常生活,我的生意也回到正常轨道,渐渐地好起来。
就在去年,堂弟一家来到滨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说起那次经历。他说那次到了滨城并未下车,直接回老家了。没想到,老家的所有亲属都被监控,他一出现,直接就被带到医院检查、隔离。其实隔离没那么可怕,都是在一个大院里待着,天天好吃好喝好招待,和住宾馆差不多,每天检查体温,别的没什么。共监测十天,看没有发烧迹象,就让回家了。都是自己太愚昧,没文化闹的。还说我没接他就对了,要不,不知道会给大家带多少麻烦。
我说那你女朋友呢?他笑着说:“这不结婚了,儿子都有了。其实得非典也没啥,国家出钱全力救治。我们国家医学那么发达,这点小病不算啥,那些得病的都好了。从北京回家时,国家都给买票、买吃的,服务可周到了。”
看着堂弟一家幸福的面容,我心里的结,终于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