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河流是飘逝的记忆散文

张东东

夏日的河流是飘逝的记忆散文

  故乡有条大河,日日夜夜,浩浩荡荡地从屋后流过。

  河流像条巨蟒,涉过远方的崇山峻岭,一路逶迤向东,轻松滑过对岸的石狭洲后,竟一头撞向高高的八角岭,来不及喘息片刻,转身便没入了无边的苍茫中…….

  儿时的河流,恰如眼中的万花筒,晶莹剔透,婀娜多姿!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无尽的魅力,引人遐想,动人心魄,总是那样让人流连忘返,沉醉其中!

  最爱夏日的河流了,因为只有在此刻,我们才能零距离地与之相拥,更真切地感知它的博大,热烈和美丽。

  每到春末时分,天气渐热,泛黄的河水慢慢退去后,河流便还原了它本来的面目,静静的河水清澈透明,即便一篙没及的地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有阳光的日子,站在高高的河岸上,很容易看见三三两两的野草鱼在水中游荡,鱼大的时候长可盈尺,鱼儿缓缓地摆动着尾巴,不紧不慢,悠闲的样子让人不禁想起在自家庭院踱步的老人,成片的水草一簇簇,一丛丛的,荫蔽在石缝中,随水波轻松荡漾,像极了大海里盛开的海葵花。有时也能看见一大群“选子鱼”溯流而上,赶上鱼多的时候,鱼群可连绵数十米,像赶着集儿似的急急前行,往往在游过浅滩时,好像在进行着一场表演,竟集体翻起肚皮,白花花一片,耀得使人睁不开眼,从高处投下一枚小石子,惊慌的鱼群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多一会,又能在不远处看到它们熟悉的身影。河边有一渡口,离屋门口几步之遥,不知建于何年?半圆形的码头连着近百级台阶,斜斜地通向岸头,码头和台阶均由青一色的青条石彻成,大多数石块早已磨得平平的,滑溜溜的闪着光芒,仿佛在诉说着那久远的历史。一条方头的渡船连接着两岸的交通,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逢本岸赶集日,对岸石狭洲的村民便担着一筐筐瓜菜水果来卖,每船人都是满满的,嗡嗡地像一窝蜜蜂,渡口边便一下子变得繁忙、嘈杂起来。

  记得摇船人是一个驼背的老者,虽年过半百,却耳聪目明,腿脚麻利得很,摇起橹来咿呀作响,美妙得像管弦之声。但小时候大伙却讨厌他,原因是从不许我们上他的渡船,于是我们一班小孩便故意戏弄他,每当渡船快靠岸时,大伙趁其不注意,嗖嗖地从水中爬上船头,并有意跺着脚,故意晃动船体,常常会招来他一番番呵斥,待他放下手中的橹,弯腰拿篙来赶时,我们早已跳入水中,离船远远的了,留在船头的是一张气得变形的脸,还有一摊湿漉漉的水渍。现在想来,那时实在有点过份,也许那就是孩子的天性吧。印象中,码头边停过的最大船,恐怕要数客船了,当时大家都叫它轮船,轮船高约两层,船头高高的,插着一面五星红旗,风吹着猎猎有声,背上有一口巨大的烟筒,船起动时便冒出一股股浓烟,袅袅地飘得很远,船尾装有一把大大的螺旋桨,能搅起一大片水柱,可以把人推得老远,开动中的轮船常常会激起两排高一尺的波浪,从船尾漫延开来,波浪抵达岸边时,会溅起一朵朵浪花,美丽极了。小时候常在轮船经过时,仰面躺在水面上,身体完全放松,随波浪上下起伏,一边享受水波的`抚摩,一边尽情欣赏蓝天里的白云,那种感觉真是惬意极了。通常轮船每天只有一趟,正午准时抵达,那三长两短的气笛声,便成了当时最好的时钟,久之,也就成了大家中午做饭的参照。而能坐上轮船,自然成了当时一种奢望,直到多年以后,有幸考上了县城里的高中,才第一次了却心愿,可以想像当时是怎样一种兴奋!

  每年的端午节,是渡口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最让人难忘的,按照习俗,端午节那天,两岸会各出一龙船来比拼一番,记忆中的龙船平时就悬在村里正堂屋上,木制的龙头栩栩如生,且有专人养护,用桐油浆把船体涮得通亮,端午节前三天龙船方能下水,下水前定有一场庄重的仪式,需在正堂屋前焚香祭拜,再让村里年纪最大的二爹用朱笔在木龙的眼睛上点上两笔,一阵鞭炮声过后,一干人便抬着龙船欢天喜地下到河中。正端午那天,方圆几十里的人们,扶老携幼,早早就来得河边,相识的人热情打着招呼,两岸人头攒动,锣鼓喧天,鞭炮声、鸟铳声、欢呼声、呐喊声不绝于耳,响彻整个河流上空。渡口边上的人们,有站的、坐的,也有爬在树上的,有的人索性挽起裤脚立在水边,姑娘们穿着鲜艳的衣裳,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穿梭于人群中,小孩们跟随着龙船在河岸上奔跑,追逐,每当龙船经过身旁时,轰然掀起一阵欢呼声。龙船上的水手多为村里的青壮年,个个有一身腱子肉,青一色的小马褂,头上包着一条毛巾,其中一人立在船头进行指挥,此人一手握住一面小旗,一手攥紧一根系在船上的绳子,身子后仰,屁股随龙船一翘一伏,看起来有点滑稽,却是河面上的一道风景,每当比赛最后冲刺,水手们仿佛全都被上紧了发条,个个像头发怒的雄狮,挥动的船桨根本看不清,只看见船舷边溅起的水花一浪高过一浪,龙船也仿佛要飞起来,非常让人震撼,待龙船离岸还有几米远,指挥人便率先跳上岸,一把夺下红旗,高高举起,那种威风凛凛的样子真让人羡慕。

  小时候对龙船的胜负关心得少,倒是挺希望长大以后,能成为立在龙船船头的那个人,然而时至今日,自己连上一次龙船的机会也没有,更别说当一回立在船头的那个人了,想来也算是一件憾事。在离渡口不远处的岸边有一块巨石,方约几丈宽,因像一只匍伏在水中的蛤蟆,故叫它蛤蟆石,蛤蟆石的身子大部分没在水中,只有头部露出水面,离岸却并不远,轻轻一跳就能上去,这里成了儿时最欢乐的场所,我们经常在这游泳,跳水,钓鱼,村里的女人们每天都会在这洗衣浆菜,嘻笑声,棒槌声时时从这儿传开,久久飘荡在河流上空。 每当夕阳西下时,蛤蟆石便变成了最好的浴场,大人、孩子们便陆陆续续来到这儿,用清凉的河水洗去疲惫和烦热,孩子们在水中彼此打闹,大人们海阔天空地闲聊着,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浓郁的皂香味,直到月亮升起时,蛤蟆石才会慢慢恢复平静。

  夏日里的某个时段,河中便会迎来新的客人,一大批木排随流而下,河流一下子拥挤了起来,木排上的艄公们赤膊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喊着整齐的号子,数人摇着一把大桨,场面非常壮观。木排队伍通常会在渡口边停留数日,一是休养身体,二是补给一些食物。每当木排停稳后,大伙便一拥而上,用镰刀去剥树皮,宽宽的树皮拿回家,经晒干后是上好的柴火,运气好的时候,可以捡上一两根废弃的篾绳,篾绳是很好的火把,夜晚燃起来异常明亮。记忆中,木排上的人十分随和、豪放,讲着不同的文言,木排上有很多新鲜的东西,小时候根本就没见过,异常好奇。每当木排上开饭时,那种用河水煮成的米饭,异常馨香,让人垂涎欲滴,现在还能想起那种扑鼻的味道来,当木排重新起航时,心里总有那么一丝难舍,那时真想成为一名木排人,可以走遍整条大河,去体念未知的远方……

  小时候总爱在夏日的清晨,一个人穿过屋后的甘蔗林来到河边,或在岸上合抱的樟树下读书,或赶着一群小鸭在河边放牧,或牵着一头水牛下河饮水,此时的河流寂静得像深闺里的处子,有着一种别样的恬静和安祥,河面上蒸腾起一层薄雾,如姑娘脸上的轻纱,朦朦胧胧,八角岭上初升的朝霞洒在河面上,焕发出金子般的光泽。当薄雾渐渐散去,河流便热闹起来,河中的各类船只往来穿梭,近岸的渔民或撒起网来,或放下一群鹭鸶下水捕鱼,渔民的吆喝声还有机器的轰鸣声彼此相和,谱成了一首美妙的合奏曲。此时下到河边,掬一把河水抚在脸上,感觉是那样的清爽,精神也为之一振,亲吻一口河水,凉透心窝。夏日的午后,酷暑难耐,河水便成了小孩们最垂青的地方,我们除了在河中打水仗,潜水摸鱼,有时便索性游过对河去,在对岸的海滩上晒起太阳来,不到大人们反复呼喊,肯定不会主动上岸。

  每当夜幕降临时,喧嚣的河流便会寂静下来,漆黑的河面上如一张深遂的幽洞,只有三两只晚归的渔船放出萤火虫般光亮,此时河风习习,偶有一两声蝉鸣划过天空,天空中月光如洗,繁星璀璨,大人们便会在河岸的空地上铺上草席,或支起凉床,一边聊天,一边纳凉,我们一大群小孩便围在高高的稻草堆旁,或玩游戏,或捉迷藏,直到玩累后,才一个个回到大人们的身边,缠着他们讲那些奇异,重复的故事,同时也会蒲扇的摇晃声中,我们会慢慢进入甜甜的梦乡……

  长大了以后,远离了故乡,已很少接触故乡的那片河流,但对河流的牵挂却愈发悠长,甚至多次在梦中出现它的身影。每次回到老家,一放下行囊,便总爱穿过废弃的老屋,独自来到河边,静静地看着一江河水从眼前流过,河流还是那片河流,只是因下游建起了大坝,河岸变得更宽,两岸的树木愈发葱茏,岸上的新楼房也多了许多,远处的八角岭依然巍峨在云端,安静地注视着这片河流,河水已不再清澈,水中也看不到徘徊的鱼儿 ,昔日的码头连同蛤蟆石早已淹没在深水中,只能凭记忆寻找它们的方位,手摇的渡船已换成了机动船,驼背的摇船人早已作古,而渡口边上,曾经的锣鼓声,棒槌声,喧哗声只能在脑中回响,记忆中所有的一切早已随风飘逝…..

  生命如电,稍纵即逝,但岁月洗尽了铅华,当沧海换成了桑田,总有一方净土会安抚疲惫的心身,让记忆变得美丽,这个地方就是魂牵梦萦的故乡,就是养育自己的那片山山水水。

  为什么总是一腔热泪,满怀深情?只因难舍那片故土,难舍那条河流,更难舍那些同饮一江水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