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湖中雁》鉴赏

黄飞

  咏湖中雁

  朝代:南北朝

  作者:沈约

  原文:

  白水满春塘,旅雁每迥翔。

  唼流牵弱藻,敛翮带馀霜。

  群浮动轻浪,单泛逐孤光。

  悬飞竟不下,乱起未成行。

  刷羽同摇漾,一举还故乡。

  鉴赏

  这首诗的写作时间较难确定,清吴淇认为可能作于齐粱替革之际,但缺少确凿有力的证据。《礼记·月令》:“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鸿雁来。”春天到了,江南湖中的群雁飞举,振翅往北,准备还回故乡。

  “白水满春塘,旅雁每逥翔。”起手即点题。“白水”,极清澈之水。此二句点化刘桢《杂诗》“方塘含白水,中有凫与雁”而成。次句于“雁”字上着一“旅”字,言此湖不过是雁之逆旅,雁只是逆旅之过客而已,为结句“还故乡”铺垫。“逥翔”,回旋盘翔;“逥翔”前下一“每”字,言每当春水满池,从北方来此过冬的群雁就要起飞盘舞,年年如此,无一年例外。一“每”字,加大了时间的跨度。

  “唼流”以下六句,用极细腻的笔触勾勒湖中群雁的神态。“唼流”,雁入水觅食貌,宋玉《九辩》:“凫雁皆唼夫梁藻,风愈飘翔而高举。”“弱藻”,柔嫩的水草。“唼流牵弱藻”,湖雁觅食水流,以至牵动柔弱的藻类,真是刻画得至细至微。谢灵运《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云:“季秋边朔苦,旅雁违霜雪。”季秋北雁南飞,为的是避朔风霜雪。冰雪消融,春日和暖,当他们振翮准备北飞之时,仿佛还感到毛羽上仍残留着旧年的余霜;也正是这余霜,触动了旅雁的乡思之情,因为这余霜毕竟是北方带来的呀!“余霜”一语,颇为曲妙!“群浮动轻浪,单泛逐孤光。”上句,群雁悠闲自在漂浮水面,随着轻浪晃动。下句,日照平湖,泛泛有光,单雁浮行追逐远光中的俦侣。“动”,群雁为轻浪所动,写出悠悠然之状;“逐”,单雁主动追逐,带有一种顽皮劲儿。这两句,不着一“湖”字,而“兼湖并出,神至之笔”(《采菽堂古诗选》卷二十三)。“唼流”句湖水,“群浮”两句湖面,“悬飞竟不下,乱起未成行”两句湖空,层次极分明,具有明显的立体感。谭元春说:“‘群浮’、‘单泛’、‘悬飞’、‘乱起’,尽湖雁多寡、上下、迟疾、斜整之状,可作一湖雁图”(《古诗归》卷十三)。结二句“刷羽同摇漾,一举还故乡”,篇末点明作意。刷羽,以喙整理羽毛。“摇漾”,李善注:“飞貌”。群雁刷羽同飞,以期一举北返故乡。照应开头所言“旅雁”。

  我国古代咏物诗源远流长,何焯说:“园葵(按:即汉乐府《长歌行》,首句为“青青园中葵”)、湖雁(即此诗),咏物之祖”(《义门读书记》卷四十七)。就时间而言,早于沈约的文人咏物诗有的是,何推此诗为祖,当于成就而言。咏物诗或有寄托,或无寄托,或虽有寄托但幽隐难明。王褒《咏雁》云:“河长犹可涉,河阔故难飞。霜多声转急,风疏行屡稀。园池若可至,不复怯虞机。”抒写其流落北方、盼望南归之情甚明。吴淇《六朝选诗定论》认为此诗有寄托,他说,梁武帝“及将受禅,休文盖有不安于心者,故寓意于咏雁。首句满塘只是白水,雁尚未集其中,‘迥翔’谓齐梁之间诸人未知所择:有从梁而得禄者,如‘唼流’句;有不从而中伤者,如‘敛翮’句;有党附而随波逐流者,如‘群浮’句,有孤立而无与者,如‘单泛’句”;结二句则有“自欲隐而兼招隐之意”。这样的分析不能说没有丝毫道理,但总感难于圆通,或使人终有“隔一层”之憾。《古诗归》锺、谭着眼于该诗的体物方面,较有见地。这首诗的精妙处,在于诗人用轻灵之笔,写出湖中许许多多雁,湖面、湖空,参参差差,错错落落,唼、牵、敛、带、浮、动、泛、逐、悬、乱、起、刷、摇漾、举、还,各种各样的动作,诸多的神态,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而写来似一点也不费力,不露雕琢之迹,刻画精细而不流于纤弱,“咏物之祖”,或可当之。

  作者介绍

  沈约(441~513年),字休文,汉族,吴兴武康(今浙江湖州德清)人,南朝史学家、文学家。出身于门阀士族家庭,历史上有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的说法,家族社会地位显赫。祖父沈林子,宋征虏将军。父亲沈璞,宋淮南太守,于元嘉末年被诛。沈约孤贫流离,笃志好学,博通群籍,擅长诗文。历仕宋、齐、梁三朝。在宋仕记室参军、尚书度支郎。著有《晋书》、《宋书》、《齐纪》、《高祖纪》、《迩言》、《谥例》、《宋文章志》,并撰《四声谱》。作品除《宋书》外,多已亡佚。

  史学成就

  在沈约之前,已经有人开始撰写南朝刘宋皇朝时期的历史了。最早撰写刘宋国史的是何承天。他在宋文帝时以著作郎身份,起草了宋史的纪、传和《天文》、《律历》、《五行》等志,其中人物列传只写到宋武帝时期的一些功臣。后来,又有山谦之、苏宝生等相继续作宋史,但都中途而废。宋孝武帝大明六年(462年),徐爰负责修撰宋史。他在前人撰述的基础上,写成国史六十五卷,上起东晋末年,下迄大明时期。所有这些,都为沈约撰《宋书》提供了文献资料。沈约接受撰写宋史的任务,是在南齐永明五年(487年)的春天。他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即在第二年二月,就首先撰成《宋书》纪、传七十卷。起于东晋安帝义熙之初,终于宋顺帝升明三年(479年),记东晋末年及刘宋一代史事。这是沈约撰写《宋书》的第一个阶段。第二个阶段,是《宋书》八志三十卷的撰成。从《宋书》志避梁武帝父亲和梁武帝本人的讳来看,它的撰成,很可能是在梁武帝时期。沈约撰《宋书》的经过大致如此。

  《宋书》在反映时代特点方面是很突出的。比如《宋书》的传,与以前正史相比,就有几个值得注意的特点。第一,创立家传的形式。以前史书列传所记人物,一般不附记传主后人之传,而《宋书》则改变此例,开以子、孙之传附父、祖之传的先声。故《宋书》所记人物,多为门阀地主,而且把门阀士族所重视的家传也引入正史了。如《宋书》卷四十二《刘穆之传》,后面就附有“长子虑之”、“虑之子邕”、“穆之中子式之”、“式之子瑀、“穆之少子贞之”、“穆之女婿蔡佑”等人的传;卷七十七《沈庆之传》,后面附有“子文叔”、“庆之弟劭之”、“庆之见子僧荣”、“僧荣子怀明”、“庆之从弟法系”等传。这种家传式的列传,在《宋书》里是不少的。这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门阀地主居于统治地位,社会风气崇尚门第、家族史和谱系之学在史学上的反映。第二,创《索虏传》以记北魏史事,正如北齐人魏收撰《魏书》以《岛夷传》记南朝史事一样。这是南北分裂的政治局面在史学上的一种特殊的反映。第三,在类传中增立《孝义传》,提倡“孝行”、“孝廉”。这是魏晋统治者鼓吹“以孝治天下”的遗风。

  《宋书》的志,也很有特色。一是八志多从三国讲起,有的更追述到东汉,表明作者极重视典章制度的沿革流变。这是中国史学的一个优良的传统。八志之首有一篇《志序》,概述志的源流和《宋书》志的缘起,也讲到志的撰述之不易,所谓“渊流浩漫,非孤学所尽;足蹇途遥,岂短策能运”。梁朝江淹说过:“修史之难,无出于志。”他的这句话被后来的史家一再引用,说明中国古代史学家在这个问题上都有一种共同的感受。《宋书》的《志序》是一篇不可不读的好文章。二是《宋书》的《礼志》和《乐志》分别占了五卷和四卷,几乎占了整个志的篇幅的三分之一,这在以前的正史中也是不曾有的。东晋南朝门阀士族十分讲究礼法。《宋书·王弘传》记王弘说:“弘明敏有思致,既以民望所宗,造次必存礼法,凡动止施为,及书翰仪体,后人皆依仿之,谓为‘王太保家法’。”有的史书还说;“弘每日对千客,可不犯一人讳。”真不愧是门阀土族讲究“礼法”的楷模。《宋书》重视礼志、乐志,洽是这种社会风气的反映。三是《宋书·州郡志》详尽地记述了东晋以来北方人口南迁及侨置郡县的具体情况,是一篇反映人口变动和区域建置变动的重要文献。《州郡志》序说;“地理参差,其详难举,实由名号骤易,境土屡分,或一郡一县,割成四五,四五之中,亟有离合,千回百改,巧历不算,寻校推求,未易精悉。”当时社会的动荡于此可见一斑。四是创立《符瑞志》,从远古到刘宋,历举许多神怪荒诞之事,宣扬“有受命之符,天人之应”。因而它的糟粕就更多一些。不过,它也讲到一些自然现象,如果用今天的科学眼光来看待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的。在沈约同时和沈约以后,还有一些人撰写过刘宋皇朝时期的历史,但都失传了。因此,《宋书》的`价值就越发显得重要了。

  除《宋书》外,沈约还著有《晋书》一百一十卷,《齐纪》二十卷,《高祖纪》十四卷。

  但是,沈约在南朝的刘宋、萧齐和萧梁都曾任重官,所以在为齐武帝撰《宋书》时,曾经因为武帝曾在宋朝皇帝任官职而避讳了很多从宋孝武帝到宋明帝时期的史实。民国史学家蔡东藩曾认为《宋书》讳莫如深。

  文学成就

  诗文

  沈约诗文兼备。当时的许多重要诏诰都是出自于他的手笔,在齐梁间的文坛上负有重望。《南史》称:“谢玄晖善为诗,任彦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然不能过也。”钟嵘《诗品》将沈约的诗作定为中品,评道: “梁左光禄沈约。观休文众制,五言最优。详其文体,察其馀论,固知公约鲍明远也。所以不闲于经纶,而长于清怨。永明相王爱文,王元长等皆宗附之。约于时谢朓未遒,江淹才尽,范云名级故微,故约称独步。虽文不至其工丽,亦一时之选也。见重闾里,诵咏成音。嵘谓约所著既多,今翦除淫杂,收其精要,允为中品之第矣。故当词密於范,意浅於江也。”

  在“永明体”诗人中,沈约占有重要地位。钟嵘以“长于清怨”概括沈约诗歌的风格。这种特征主要表现在他的山水诗和离别哀伤诗之中。

  与同时代的“二谢”等人相比,沈约的山水诗并不算多,但也同样具有清新之气,不过其中又往往透露出一种哀怨感伤的情调。如《登玄畅楼》诗:“危峰带北阜,高顶出南岑。中有陵风榭,回望川之阴。岸险每增减,湍平互浅深。水流本三派,台高乃四临。上有离群客,客有慕归心。落晖映长浦,焕景烛中浔。云生岭乍黑,日下溪半阴。信美非吾土,何事不抽簪?”写景清新而又自然流畅,尤其是对于景物变化的捕捉与描摹,使得诗歌境界具有一种动态之势。诗人以登高临眺之所见来烘托“离群客”的孤独形象,从而将眼前之景同“归心”融为一处。又如其《秋晨羁怨望海思归》诗:“分空临澥雾,披远望沧流。八桂暖如画,三桑眇若浮。烟极希丹水,月远望青丘。”全诗境界阔大高远,给读者展示出天水一色、烟波浩淼的海天景色。结合诗题来看,海天的空旷辽远,正反衬出“羁怨”之情与“思归”之念。此类诗歌在齐梁山水诗中,亦不失为上乘之作。此外,像“日映青丘岛,尘起邯郸陆。江移林岸微,岩深烟岫复”(《循役朱方道路》);“山嶂远重叠,竹树近蒙笼。开襟濯寒水,解带临清风”(《游沈道士馆》);“长枝萌紫叶,清源泛绿苔。山光浮水至,春色犯寒来”(《泛永康江》)等描写山水的诗句,皆令人耳目一新。

  沈约的离别诗也同样有“清怨”的特点,如最为后人所称道的《别范安成》:“生平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及尔同衰暮,非复别离时。勿言一樽酒,明日难重持。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将少年时的分别同如今暮年时的分别相对比,已经蕴含了深沉浓郁的感伤之情;末二句又用战国时张敏和高惠的典故(见《文选》李善注引《韩非子》),更加重了黯然离别的色彩。全诗语言浅显平易,但情感表达得真挚、深沉而又委婉,在艺术技巧上具有独创性。沈德潜评此诗:“一片真气流出,句句转,字字厚,去‘十九首’不远。”(《古诗源》卷十二)沈约的悼亡怀旧之诗,“清怨” 的色彩更加突出,如《悼亡诗》:“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帘屏既毁撤,帷席更施张。游尘掩虚座,孤帐覆空床。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诗的前半以大自然的永恒来反衬人生易逝、一去不返的悲哀;后半将悲伤的情感同凄凉的环境融为一处,情状交现,悲怆靡加。除离别哀伤之作外,沈约的抒怀之作如《登高望春》、《古意》、《伤春》、《秋夜》以及乐府诗《临高台》、《有所思》、《夜夜曲》等,在沈约集中皆为上乘之作,而且也都具有“清怨” 的风格特征。

  四声八病说

  南朝齐永明年间,周颐著《四声切韵》,提出平上去入四声。沈约与谢朓、王融、范云等人一起,将四声的区辨同传统的诗赋音韵知识相结合,规定了一套五言诗创作时应避免的声律上的毛病,就是后人所记之“八病”。即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钮、正钮等八种声病,“八病”具体为何,说法不一。“四声八病”说为后来产生近体诗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