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的桃花意象及其文化意蕴

秦风学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不是一时之思、一时之作,而是作者人生理想的体现。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因为用清新流畅的笔触给我们展现了一个美好的社会理想,历来被誉称为千古名文,桃源也成了后人神往不已的美好境界。但或许由于那桃花花木的太过寻常,研究者似乎很少关注文中的桃花意象及其文化意蕴,笔者试围绕这一角度作一简单阐发,以期能更为深刻地解读文本。

  《桃花源记》的开头是由桃花导入的,而且陶渊明刻意强调此间“中无杂树”。这看似寻常的一笔实则包含着深刻的内涵。因为伴随着人类文明的嬗变,桃花早已从单纯的自然物象升华为独具魅力的文学意象,以其自然属性和文化积淀的相互生发、相互作用共同构筑起完整的文化象征体系。桃花的文化意蕴是多重而丰富的,具体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其表现又有其独特性。

  一、桃花是美丽的化身

  陶渊明以桃花的美丽映衬桃源世界的美好桃花的美丽有目共睹,它盛开之时,灿如云霞,人游其中,如进花海。文学作品中最早写到桃花的,是《诗经·桃夭》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描摹春天时节桃树枝条婀娜,桃花朵朵盛开、娇艳夺目的情景。李白《杂歌谣辞·中山孺子妾歌》中说:“桃李出深井,花艳惊上春。”惊叹桃花之美艳冠群芳。李渔在《闲情偶寄》中直接称桃花为“领袖群芳者”,皮日休在《桃花赋》中认为桃花有“艳外之艳”,是“花中之花”。即使是雨中的桃花,也不减美色,反而因有水的浸润而更增晶莹之美,王维形容道:“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辋川别业》)“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田园乐》)

  因为桃花美丽,所以中国古典文学写到桃花的作品数量众多。曾经有学者在互联网上借助北京大学中文系开设的《全唐诗》检索系统对诗文中较为常见的几种花卉在唐诗中的出现频率作过一番检索统计,结果是桃花出现442次,桃出现2265次。在唐诗花木中这两个数字名列榜首。

  因为桃花美丽,所以桃花可以用来指代许多美好的物象,尤其突出的是指代美女佳人。桃花亮丽的色彩让人想起女子亮丽的容颜,怒放的花朵让人想起女子迷人的笑靥,桃花与美女也就结下了不解之缘。春秋时息侯的夫人息夫人被誉称为“桃花夫人”,晋代王献之的宠妾芳名“桃叶”,宠妾之妹名为“桃根”。唐代诗人崔护再寻佳人不遇,惆怅而成《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桃花、桃花人面,美丽与美丽汇成了经典组合。

  《桃花源记》的开头写到的就是美丽的桃花:“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沿着那漫漫曲曲的溪流,夹岸的桃花在向渔人招手,还有那鲜美的芳草、缤纷的落英。陶渊明笔下的桃源世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自食其力,生活美满自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桃花的美丽与桃源世界的美好汇成了经典组合。

  二、桃花是春天的象征

  陶渊明以温暖的春意烘托桃源社会的温馨在春天的舞台上,桃花永远是不可替代的主角。桃花开了,春天也就来了,尤其是一种名为小桃的桃花开得最早。陆游《老学庵笔记》中说:“小桃上元前后即著花。”上元即上元节,指农历正月十五,上元小桃花开让人开始感受到春天的气息。赵鼎在《鹧鸪天·建康上元作》中说:“客路那知岁序移,忽惊春到小桃枝。”苏轼《惠崇春江晚景》说:“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春天是伴随着桃花的开放来到人间的。

  而到阳春之时,桃花盛开,绚烂似火,繁花满枝,万树流丹,更是占尽人间春色。吴融《桃花》诗描摹道:“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满树娇艳的桃花鲜丽灿烂,万枝千条流光溢彩,耀人眼目,渲染出一派融融的'春色。即使到了暮春时分,桃花飘落,随风而舞,落地而红,也别是一番风光景致。吕岩《桃花溪》诗写道:“东风昨夜落奇葩,散作春江万顷霞。”

  南宋遗民谢枋得在隐居时追念陶渊明笔下的桃源社会,写有《庆全庵桃花》一诗:“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桃红又是一年春”,那红艳艳的桃花,不正是春天的象征吗?在《桃花源记》中,陶渊明没有直接写明时令,但因为桃花与春天的密切关联,他写到桃花,就传达给人们一种暖暖、浓浓的春意的感觉,并借以烘托桃源社会的温馨。作品中也多有温馨的描写:“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温馨的社会,温暖的人情,温暖了渔人,也温暖着千百年后读者的心

  三、桃花的色调温馨明朗

  进一步烘托了桃源世界的光明美好从桃花的色调上看,它大都属于粉色系,只不过深浅不一。杜甫《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五写道:“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盛开的桃花,深红浅红,参差相间,各具风姿。李弥逊《诉衷情》词中说:“小桃初破两三花,深浅散余霞。”

  桃花色调虽是深浅有别,但给人整体的观感是温馨。浅红的桃花虽着色稍淡,视觉上却没有纯白色那样的冷度、单调感;深红的桃花虽着色较浓,却也不似大红一样的艳丽逼人。不似梅花那么冷艳,也不像菊花那么清雅,更不比牡丹那么富贵,桃花是普通的民众阶层的花朵,鲜丽而又温馨地开在每一个老百姓的心中。如果陶渊明把文章写成《梅花源记》《牡丹源记》抑或《菊花源记》,这种温馨的感觉也就荡然无存了。而且桃花的色调是明朗的,绝无灰色、黑色的晦暗,不会给人沉闷、压抑的感觉,与“豁然开朗”的桃源世界的光明正相吻合。

  四、在中国文化中,桃树、桃木具有镇鬼驱邪的神秘力量,折射出陶渊明对污浊现实的

  厌恶、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希冀仙化的心理从民俗学的角度看,在远古神话中,夸父追赶太阳,劳累过度,干渴而死,临终弃杖,化为桃林,桃树是英雄血肉之躯所化。从物理学的视角说,桃树枝色若紫铜,颇具光泽;桃木棒结实富有弹性,可以用作击打或防身的器具。或许与此相关,在很早以前,桃树、桃木就粘附了“仙气”,能够镇鬼驱邪,桃符、桃人、桃木剑等亦为民众所津津乐道。晋代郭璞《玄中记》说:“东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树,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一天鸡。……下有二神,左名隆,右名突,并执苇索,伺不样之鬼,得而煞之。”《太平御览》引《典术》云:“桃者,五木之精也,故压伏邪气者也。桃木之精生在鬼门,制百鬼,故今作桃人梗著门以压邪,此仙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