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饮酒.其四》赏析
原文:
饮酒.其四
[晋]陶渊明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
裴回无定止,夜夜声转悲。
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
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
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
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注释:
1 栖栖:不安貌。《论语·宪问》:“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
2 裴回:即“徘徊”。止:居。
3 厉响:《文选》苏武《诗四首》之二:“丝竹厉清声,慷慨有馀哀。”李善注:“王逸《楚辞注》曰:‘厉,烈也。谓清烈也。’”清远:指清净僻远之地。
4 依依:《文选》苏武《诗四首》之二:“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李善注:“依依,思恋之貌也。”
5 值:遇。
6 敛翮:犹敛翅停飞。渊明《停云》:“敛翮闲止。”
7 劲风:疾风。《文选》潘岳《夏侯常侍诔》:“零露沾凝,劲风凄急。”
8 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意谓既已托身于松树,则永不相离矣。渊明《读山海经》其一:“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
赏析:
以归鸟自喻,表示退隐决心。归鸟乃渊明诗文中常见之意象,有四言《归鸟》诗。李公焕引赵泉山曰:“此诗讥切殷景仁、颜延之辈附丽于宋。”恐非是。
陶渊明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一觞虽独尽,杯尽壶自倾。
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
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翻译/译文
译文秋菊花盛正鲜艳,含露润泽采花英。
菊泡酒中味更美,避俗之情更深浓。
一挥而尽杯中酒,再执酒壶注杯中。
日落众生皆息止,归鸟向林欢快鸣。
纵情欢歌东窗下,姑且逍遥度此生。
注释
(1)这首诗主要写赏菊与饮酒,诗人完全沉醉其中,忘却了尘世,摆脱了忧愁,逍遥闲适,自得其乐。
(2)裛(yì意):通“浥”,沾湿。掇(duo多):采摘。英:花。
(3)泛:浮。意即以菊花泡酒中。此:指菊花。忘忧物:指酒。《文选》卷三十李善注“泛此忘忧物”说:“《毛诗》曰:‘微我无酒,以邀以游。’毛苌曰:‘非我无酒,可以忘忧也。’潘岳《秋菊赋》曰:‘泛流英于清醴,似浮萍之随波。’”远:这里作动词,使远。遗世情:遗弃世俗的情怀,即隐居。
(4)壶自倾:谓由酒壶中再往杯中注酒。
(5)群动:各类活动的生物。息:歇息,止息。趋:归向。
(6)啸傲:谓言动自在,无拘无束。轩:窗。得此生:指得到人生之真意,即悠闲适意的生活。
赏析/鉴赏
此诗写对菊饮酒的悠然自得,实际蕴藏着深沉的感伤。
秋天是菊花的季节。在百花早已凋谢的秋日,惟独菊花不畏严霜,粲然独放,表现出坚贞高洁的品格。惟其如此,作者非常爱菊,诗中屡次写到,而且常常把它同松联系在一起,如《和郭主簿》:“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归去来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此诗首句“秋菊有佳色”,亦是对菊的倾心赞美。“有佳色”三字极朴素,“佳”字还暗点出众芳凋零,惟菊有傲霜之色,如果换成其他秾丽字眼,比如“丽”、“粲”、“绚”之类,反倒恶俗不堪。前人称此句“洗尽古今尘俗气”(宋李公焕《笺注陶渊明集》引艮斋语),并非虚誉“裛露掇其英”,带露摘花,色香俱佳。采菊是为了服食,菊可延年益寿。作者《九日闲居》就有“酒能祛百虑,菊解制颓龄”之旬。曹丕《与钟繇九日送菊书》云:“辅体延年,莫斯(指菊)之贵。谨奉一束,以助彭祖之术。”可见服食菊花,是六朝的风气。屈原《离骚》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服食菊花不仅在强身,还有志趣高洁的喻意,而通篇之高远寓意,亦皆由菊引发。
秋菊佳色,助人酒兴,作者不觉一杯接着一杯,独自饮起酒来。《诗经·邶风·柏舟》“微我无酒,以遨以游”,毛《传》:“非我无酒可以遨游忘忧也。”又曹操《短歌行》:“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相传杜康是开始造酒的人,这里用作酒的代称。)如果心中无忧,就不会想到“忘忧”,这里透出了作者胸中的郁愤之情。“遗世”,遗弃、超脱俗世,主要是指不去做官。明黄文焕《陶诗析义》说:“遗世之情,我原自远,对酒对菊,又加远一倍矣。”分析甚确。不过,结合“忘忧”看,这里的“遗世”,也含有愤激的成分。因为渊明本来很想做一番“大济于苍生”(《感士不遇赋》)的事业,只是后来在官场中亲眼看到当时政治黑暗,这才决计归隐的。
后面六句具体叙写饮酒的乐趣和感想,描绘出一个宁静美好的境界,是对“遗世情”的形象写照。这里写的是独醉。他既没有孔融“坐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后汉书·郑孔荀列传》载孔融语)那样的豪华气派,也不像竹林名士那样“纵酒昏酣”,而是一个人对菊自酌。独饮本来容易使人感到寂寞,但五、六两句各着一“虽”字、“自”字,就洗去孤寂冷落之感,“自”字显得那壶儿似也颇解人意,为诗人手中的酒杯殷勤地添注不已。“倾”字不仅指向杯中斟酒,还有酒壶倾尽之意,见出他自酌的时间之长,兴致之高,饮酒之多。所以从这两句到“日入”两句,不仅描写的.方面不同,还包含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饮酒增多,作者的感触也多了起来。
再下二句,“日入群动息”是总论,“归鸟趋林鸣”是于群动中特取一物以证之;也可以说,因见归鸟趋林,所以悟出日入之时正是群动止息之际。“趋”是动态,“鸣”是声音,但惟有在特别空旷静寂的环境中,才能更加显出飞鸟趋林,更加清晰地听到鸟儿的声音,这是以动写静、以声写寂的表现手法。而环境的宁静优美,又衬托出作者的闲适心情。这二句是写景,同时也是渊明此时志趣的寄托。渊明诗中写到鸟的很多,尤其归隐以后,常常借归鸟寓意。除此诗外,他如“翼翼归鸟,相林徘徊。岂思天路,欣及归栖”(《归鸟》),“翼翼归鸟,戢羽寒条。……矰缴奚施,已卷(倦)安劳”(《归鸟》),“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归园田居》),还有“云无心而出蚰,鸟倦飞而知还”(《归去来辞》),“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饮酒·结庐在人境》),“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读山海经》),等等。这些诗中的归鸟,都是作者的艺术化身。趋林之鸟本来是无意中所见,但它却唤起了作者的感慨深思:“群动”皆有止息之时,飞鸟日落犹知还巢,人生何独不然?鸟儿始飞终归的过程,正好像是作者由出仕到归隐的生活历程。这里既是兴,也是比,又是即目写景,三者浑然一体,使人不觉,表现手法非常高妙。
末尾写所以归隐之故,表达了隐居终身的决心。“啸”是撮口发出长而清越的声音,是古人抒发感情的一种方式。“啸傲”谓歌咏自得,无拘无束。《饮酒》第五首《饮酒·结庐在人境》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知东轩即在此东篱内,东篱之下种有菊花。对菊饮酒,啸歌采菊,自是人生之至乐。“得此生”是说不为外物所役使,按着自己的心意自由地生活,也就是苏东坡所说的“靖节以无事自适为得此生,则凡役于物者,非失此生耶?”(《东坡题跋·题渊明诗》)“得此生”和“失此生”实指归隐和做官。啸傲东轩,是隐居悠闲之乐的形象描绘,它是赞美,是庆幸,也是意愿。然而,“聊复”(姑且算是)一词,又给这一切罩上了一层无可奈何的色彩,它上承“忘忧”、“遗世”,仍然表现出壮志难酬的憾恨,并非一味悠然陶然。
公元416年,刘裕调集全国的兵力,从东向西,分五路讨伐后秦。首发攻克了洛阳,西晋故都得到光复。第二年又攻克长安。长安经过百年沧桑,终于被晋军收复。消息传到江南,东晋朝野一片欢腾。 刘裕通过北伐,极大的扩大了他个人的权利。朝廷为了讨好刘裕,下诏书封刘裕为相国,总管朝政,又封他为宋公,食邑十个郡,加九锡,位在各诸侯之上,刘裕故作推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朝廷控在刘裕手里,他想要什么,朝廷就得下诏书给他什么。他想当朝廷的王,当今的朝廷也得赶快让位给他,这是早晚的事。 那一年秋天,陶渊明总是闷闷不乐。他早就看透,东晋的气数已尽,刘裕篡位只是迟早的事,他整天为这件事悲伤郁悒。只要东晋存在,曾祖父陶侃的功绩就光辉灿烂,照耀家邦。一旦东晋灭亡,就一笔勾销了。他又想一切都在发展变化,兴衰荣辱也在不断地交替更换。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庭,莫不如此。为这些事烦恼也没有用,还是多喝点酒,好好睡一觉吧。 陶渊明只要弄到酒,没有一个晚上不喝他个一醉方休。他认识到,人生在世像闪电一样,稍纵即逝,就应该坦荡从容,无忧无虑地度过。 醉酒之后反而诗兴大发,胡乱扯出一张纸,书写感慨,等到第二天清醒后,再修改润色。写好的诗稿越积越厚,让老朋友帮忙整理抄录。一共得到20首诗,陶渊明把这一组诗题为《饮酒二十首》,此诗为第7首。
《饮酒其四》
魏晋陶渊明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一觞虽独尽,杯尽壶自倾。
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
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赏析】
这首诗表面写饮酒的悠闲自在,实际却隐藏着作者深沉的哀伤。秋天是菊花开得最美的季节,在众芳摇落之时,它傲立枝头,尽情绽放自己的美丽。正因为菊花具有不媚俗不趋时的高尚节操,陶渊明才如此喜爱菊花,“秋菊有佳色”,“佳色”不过是“浅红淡白间深黄”,它的颜色并不十分绚丽,作者之所以称“佳”,那是因为菊花的内在品格之美。“裛露掇其英”,作者趁菊花沾满露珠之时采摘菊花瓣,真是色香俱佳。晋代有服食菊花的习俗,据说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然而,作者服食菊花不仅在于强身,还代表了其高洁的志趣与操守。屈原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正是如此。
“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作者将菊花瓣泛于酒中饮下,就觉得突然间忘却了世间的烦恼,而且饮下这菊花泡的酒,就使我远离了官场是非,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忘忧”,如果心中无忧,自然不会“忘忧”,这里透出了作者胸郁积的幽愤之情;“遗世”,超脱俗世,主要是指远离官场,隐居避世。结合“忘忧”看,这里的“遗世”,也含有愤激的成分。因为陶渊明本不想隐居,他有志“大济于苍生”,只是看不惯官场的黑暗才决定退隐。
后面六句具体叙写饮酒的乐趣和感想,表达了终生隐居的决心。这其实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做法,作者心有壮志,却不满这黑暗的现实,他的饮酒看似是怡然自乐,其实也是一种宣泄激愤的方式。
扩展阅读:陶渊明的早年生活
渊明曾祖或为陶侃(尚存争议,但二者的亲缘关系是肯定的)。外祖父孟嘉,晋代名士,娶陶侃第十女。祖父做过太守(祖父名字有二说,或名岱或名茂),父亲是个“寄迹风云,寘兹愠喜”的人,具体事迹已不可考。有一庶妹,小渊明三岁,后嫁给程姓人家,故陶诗文提及她时称程氏妹。就其父尚有一妾看来,渊明最初的家境不算太坏。八岁时渊明父去世,家境逐渐没落。十二岁庶母辞世,渊明后来作文章回忆这段往事时写道:“慈妣早世,时尚孺婴。我年二六,尔才九龄”(《祭程氏妹文》)。二十岁时家境尤其贫困,有诗可证:“弱年逢家乏”(《有会而作》)。
渊明“自幼修习儒家经典,爱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荣木》序曰:“总角闻道”,《饮酒》其十六:“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他早年曾受过儒家教育,有过“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的志向;在那个老庄盛行的年代,他也受到了道家思想的熏陶,很早就喜欢自然:“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归园田居》其一),又爱琴书:“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意浅识罕,谓斯言可保”(《与子俨等疏》)。他的身上,同时具有道家和儒家两种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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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延之《陶徵士诔》:居备勤俭,躬兼贫病。人否其忧,孑然其命。隐约就闲,迁延辞聘。非直也明,是惟道性。纠缠斡流,冥漠报施。孰云与仁?实疑明智。谓天盖高,胡愆斯义?履信曷凭?思顺何置?年在中身,疢维痁疾。视死如归,临凶若吉。药剂弗尝,祷祀非恤。傃幽告终,怀和长毕。
沈约《宋书·隐逸传》:潜弱年薄官,不洁去就之迹。自以曾祖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后代,自高祖王业渐隆,不复肯仕。所著文章,皆题其年月,义熙以前,则书晋氏年号;自永初以来,唯云甲子而已。
萧统《陶渊明传》:渊明少有高趣,博学,善属文;颖脱不群,任真自得。
《陶渊明集序》: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者也。其文章不群,辞彩精拔,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语时事则指而可想,论怀抱则旷而且真。加以贞志不休,安道苦节,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自非大贤笃志,与道污隆,孰能如此乎?
钟嵘《诗品》: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兴婉惬。每观其文,想其人德。世叹其质直。至如“欢颜酌春酒”,“日暮天无云”,风华清靡,岂直为田家语邪!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也。
杨休之《陶集序录》:余览陶潜之文,辞采虽未优,而往往有奇绝异语,放逸之致,栖托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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