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庐山瀑布解析

张东东

  望庐山瀑布,李白写的,地球人都知道。这是“金子”,甚至比“金子”还贵重,是“钻石”,是“经典中的经典”!但是很遗憾,这首诗被不少老师当作“石头”、“土疙瘩”在教了。

  曾经听老师上这首诗,让学生想一想,李白到底是站在哪个地方看瀑布的。然后呢,出来几幅画,让学生辨别一下,“站在这儿!”“不对!”“站在那儿!”“不对!”最后搞得学生一头雾水,李白到底站在哪儿?他不会是坐着直升飞机望庐山瀑布吧?

  其实,读诗,一个重要的秘诀,就是抓“诗眼”。题有“题眼”,文有“文眼”,诗有“诗眼”。柳宗元写《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眼”在哪儿?一个字——“钓”,“独钓寒江雪”的“钓”,这是它的“诗眼”。那么,《望庐山瀑布》的“诗眼”在哪儿?我们不妨一句一句地找。

  先看头两句,“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想一想,生活中,什么东西用“挂”?窗帘、字画、户外的大型广告……那个用“挂”。李白说什么“挂”?“瀑布”。他写瀑布,没说“流”、没说“泻”、也没说“在”,他就说“挂”,瀑布挂在那儿。

  这是何等的笔力!李白是什么?“谪仙”,“谪仙”是“仙”,犯了天条被贬到人间的。贬到人间还是个“仙”呀,是“仙”,写出来的诗就有“仙境”,有“仙气”,有“仙味”。看看这个“挂”字,多有“仙气”。大家想想,瀑布是动的,“挂”呢是静的,什么写法?化动为静。这种化动为静的效果,就是文学上常讲的“陌生化”。不信,你写成“遥看瀑布泻前川”试试,那就一个字儿——俗!俗不可耐!那是三流诗人用的字儿,李白不是一流,是超一流,他会用“泻”?鬼都不相信!他用谁也想不到、谁也不敢想的字儿——“挂”。一“挂”,仙气就出来了。

  那么,如此巨大的瀑布,谁把它“挂”起来的?人有这般能耐吗?没有!谁有?大自然!只有大自然才有这般能耐、这般神力。面对如此奇迹,你心动吗?你震撼吗?你敬畏吗?

  “挂”是诗眼吗?不是。“诗眼”在哪儿?最后一句:“疑是银河落九天”。全诗至此,境界洞开,这是多么富有想象力的夸张啊!其实古人写七绝有一个基本套路,叫“启承转合”。第一句“启”—— “日照香炉生紫烟”,第二句“承”—— “遥看瀑布挂前川”,第三句不能再“承”了,一“承”就落俗套了,要“转”——“飞流直下三千尺”,最后“合”—— “疑是银河落九天”。到了“合”句,意境全出。很多情况下,“诗眼”就落在最后一句。

  这一句,把艺术的想象和夸张推向了极致。问题是,这样的夸张合理吗?“燕山雪花大如席”合理吗?“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合理吗?“疑是银河落九天”,那银河真要落在地球上,完了!那是地球末日,这夸张合理吗?全诗的秘妙就在这里。银河从九天之上落了下来,这夸张,既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艺术想象和创造,同时,又是如此合情合理,符合生活的逻辑、情感的逻辑。

  大家看,“日照香炉生紫烟”,没有“生紫烟”三字打底,“疑是银河落九天”就会落空。“紫烟”充满神秘,充满飘渺,在若有若无之间。不瞒老师们说,这个我真有体验。有一年我上井冈山,哎呀,去的时候连下了好几天雨,特别冷。那天上黄洋界,到了山顶司机就乐了,他说:“您真是一福人”,我说:“怎么了?”他说:“您不是想看云雾吗?瞧!正是时候。前几批专家上来,少眼福,没一个能看到的。”我下了车,站在黄洋界的炮台边上极目四望,那个云雾啊,没法形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一瞬间,自己与这般仙境融为了一体。

  原来,看云雾太有讲究了。没有雾,当然出不来仙境,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有雾,但只是一点点,轻纱似的一抹或者几抹,山体依然通透,仙境的感觉还是出不来;要是雾太大,浓得如白浆泛起,连个山头的小尖儿都看不见,跟得了白内障似的,也不行。所以,雾既不能太大,又不能太小,什么时候最好?能把山腰遮住,山头还是露着的。那个雾或如鱼肚白,或如云海,在山腰上就这么轻轻浮着,什么感觉?人间仙境!

  李白望庐山瀑布,不仅雾的浓淡恰到好处,更令人叫绝的`是,那雾在李白的眼中,不,准确地说,是心中,竟然是紫色的。紫色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象征着高贵、神秘、吉祥,也许,那就是九天之色吧。正是这一点,营造了一种仙境,于是瀑布下来的时候,透过云层,透过紫烟,我们才会有一种自然的联想,哎呀,真的就像是从天庭上落下来的!那不是银河又是什么?于是,高度夸张又高度合理的想象,妙手天成的神来之笔就这样诞生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个“疑”字也用得妙!妙在“是”与“不是”之间。换个百分百肯定的字眼儿试试看,“飞流直下三千尺,‘就’是银河落九天。”那就彻底完蛋,诗眼变瞎眼。

  这首诗的好处,就在这里。可惜,这好处并没有引起我们太多的眷注和神会。因为,我们的语文之眼常常闭着。我想,睁开并擦亮语文之眼,那么,语文的精彩必将源源不断、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