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的诗与禅

张东东

王维的诗与禅

  王维深受禅宗的影响,因此他的诗中也蕴含着浓浓的禅意,其中又以他的山水诗为甚。他把佛教思想与诗歌完美结合,碰撞出俊逸空灵的山水诗歌作品,具有独特的风格。

  王维是唐代著名诗人,又是虔诚的佛教徒。禅宗赋予了王维静观、内省型的美感心理结构和了然顿悟、淡化时空观念的审美方式。王维深受禅宗的影响,故他的诗中也蕴含着浓浓的禅意。因为他的诗俊逸明秀、空灵澄澈的特点被后世称为“诗佛”。

  一、 禅意产生的原因

  追踪王维的经历以及他生活的朝代,王维诗歌禅意的产生应该有以下几个原因,时代因缘、家庭背景以及个人遭遇。同时,这些原因不是单一影响的,而是在他们的综合作用下才使王维的诗歌具有了禅意。

  唐朝佛学的兴盛和发展对王维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王维出生于公元701年,卒于公元761年,王维的一生,信奉禅宗。禅宗的兴盛,始于初唐时期的弘忍。弘忍死后,禅宗分为南北两派,以弘忍的上座弟子神秀为代表的北宗,得到武则天的重视,北宗的优势,一直持续到开元、天宝年间。弘历的另一个弟子慧能在岭南创南宗,慧能死后十几年,他的弟子神会开始到北方传布南宗教旨,掀起南北宗的争论。到安史之乱后,肃宗至德二年,神会主洛阳神坛,才得到皇帝的信任。最终,南宗代替北宗而兴起,并成为禅宗的正统。

  禅宗的本质是通过自省而明心见性,也就是使人挣脱现实的樊笼,从有限走向无限。相对于那个时代的道教,禅宗的思想是比较消极的,是美好理想幻灭之后的产物,比较符合受排挤和挤压的知识分子存在的內心感受 。也可以说,禅宗所释放出的是适当而自然地藏在每个人内心的一切活力,在普通情况下,这些活力是被阻挡和歪曲的因而找不到适当的理由释放。被禅宗吸引的士大夫,存在于对封建秩序既依附又厌恶的矛盾心情之中,因此也非常容易接受禅宗的这种从不自由中寻求解脱的精神生活方式。王维就是其中的代表。

  家庭环境的熏陶也对王维禅意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王维的家庭具有浓厚的佛教气氛,他的母亲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王维在《请施庄为司表》中说 故博陵县君崔氏,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岁,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

  王维的母亲得拜的禅师大照普寂,是禅宗北宗首领神秀的弟子,在神秀死后,由普寂统其重法。王维的母亲持戒安禅三十余年,颇有修养。同样,由《后汉书·王维传》记载的“事母崔氏以孝闻”说明王维是个孝子,受母亲的影响很大,因而在母亲的熏陶下王维和他的弟弟王缙同样食素奉佛,信奉禅宗。加之,王维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中年丧妻后终身未娶。在《旧唐书·王维传》中说“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 岑寂的独身生活也使他的意志多少消沉了一些,禅宗的思想影响他,他的经历家庭环境也使他更愿意禅宗中获得精神的解脱。因而王维笔下的山水田园诗,就更增添了几分雅韵与禅悟的意味。

  王维的个人经历同样对他诗歌禅意的形成具有重要作用。王维的思想,前后以40岁左右分为前后两期。前期,王维支持张九龄的开明政治,倾向进步,有“为苍生谋”的宏愿,这一阶段王维有不少反映边塞生活、歌颂游侠精神,抒发创建宏业的豪情壮志的诗歌,这些诗歌气象雄浑,入世思想较强,充满着英雄主义气概。即使是山水诗也是气象峥嵘,意境开阔的,如《华岳》、《晓行巴峡》、《汉江临泛》等。王维中年时期,接连丧妻丧母,几次重大变故的打击,消磨掉了他身上的锐气,尤其是张九龄罢相,李林甫上台,接着杨国忠专权,朝政腐败与社会黑暗日重,王维渐生退隐之意。于是他的后半生一直处于矛盾之中,一方面,他一直在中央朝廷担任官职,虽然官位到底不很高,但也逐渐升迁;另一方面,从四十岁开始他过上了长期隐居山林的生活(以前曾在嵩山隐居过),先是在终南山,以后在蓝田辋川。他过着“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的亦官亦隐的生活,身在朝廷,心存山野。这一时期,他对佛教的信仰逐步加深。特别是在经历了安史之乱的惨痛遭遇后,他以“进不得从行,退不能自杀”的内疚心情,接受了“责授太子中允”的降职处分,在“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白发叹》)的感叹下决定皈依佛门,专以“以诵禅为事”。他后期的山水田园诗更多的是轻微淡远之音,大量禅意的诗歌涌现。

  以上种种原因导致了王维诗歌禅意的形成,从而对他后期诗歌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 王维诗歌的禅意

  探讨王维诗歌禅意的前提,必须首先承认诗与禅的相通性。

  然而,诗与禅本身是矛盾的两个主体。如果从较为外在的角度来看禅的宗旨,它与诗的对立性是很明显的。诗与禅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文化现象。诗是文学、禅是宗教。诗是语言的艺术,禅从根本上来说,恰是排斥语言的。然而,诗与禅却又是相通。显然,从依靠敏锐的内心体验、直抵生命的本原、欣赏人生瞬间的美丽这个意义上来看,诗与禅是相通相融的。王维最大的`贡献莫过于将佛家的境

  界转化为艺术的境界,将禅宗的精神转变为艺术的精神。正是由于这样,王维诗歌意象空灵、境界清幽,呈现出一种闲淡冷寂,悠然自在的情趣,在唐代诗坛独尊一宗,自成一派。读王维的诗歌总让人觉得在方寸之中,感受宇宙之大,在空寂之中领略人生的无穷。作为精通禅义的艺术家,王维在其山水田园诗中时常以禅入诗,用禅寓诗,不仅顺理成章,而且恰恰体现出了诗人独特的艺术品位和艺术追求。

  王维诗歌的禅意,集中体现为“空与寂”的境界。在人世间他难以找到这境界,便寄兴于空山寂林,到大自然中去寻求。禅宗所追求的“空与寂”的境界,在王维的山水诗也得到了集中的体现。首先,他的诗句中大量出现跟“空”与“寂”相关的词句,比如“朝梵林未曙,夜禅山更寂”,“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更深层的,他的诗歌中,集中表现出一种空寂之感。如《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这首小诗塑造的情景绝妙,诗人独坐在幽深的竹林里弹琴长啸,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只有明月为伴。这首小诗总共四句。拆开来看,既无动人的景语,也无动人的情语;既找不到哪个字是诗眼,也很难说哪一句是警策。且全诗的用字造语、写景(幽篁、深林、明月),写人(独坐、弹琴、长啸)都极平淡无奇。然而它的妙处也就在于以自然平淡的笔调,描绘出清新沉寂的月夜,幽林之中的意境,夜静人寂融情景为一体,蕴含着一种特殊的美的艺术魅力,使其成为千古佳品。以弹琴长啸,反衬月夜竹林的幽静,以明月的光影,来反衬深林的昏暗,表面看来平平淡淡,似乎信手拈来,随意写去其实却是匠心独运,妙手回天。由此可以深知,诗人是在意兴清幽、心灵澄净的状态下与竹林、明月本身所具有的清幽澄净的属性悠然相会,而命笔成篇的。诗的意境的形成,全赖人物心性和所写景物的内在素质相一致,而不必借助于外在的色相。因此,诗人在我与物会、情与景合之际,就可以如司空图《诗品·自然篇》中所说,“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进入“薄言情悟,悠悠天钧”的艺术天地。

  再看王维另一首脍炙人口的名篇《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首诗歌,将空寂的境界写得精妙绝伦,一个“空”字,语带双关,原来山

  中树木繁茂,掩盖了人们活动的痕迹。“空山”两字点出此处有如世外桃源,山雨初霁,万物为之一新,又是初秋的傍晚,空气之清新,景色之美妙,可以想见。然而,“空”这个字不仅是指境界之空,更重要的是作者内心之空,所以才显出境界之空的。于此而观之,结合作者经历,作者内心受禅意之空才是真正空寂之境的根源。

  “无我”亦是禅宗追求的境界之一,王维诗中亦多次呈现了这一境界。如《戏赠张五弟堙》其三:

  我家南山下,动息自遗身。

  入乌不相乱,见兽皆相亲。

  云霞成伴侣,虚白侍衣巾。

  无我,是佛教的基本教义。佛教认为“我”乃是由 “色”和“名”两部分组成的。“色”,此指肉体,肉体的生长毁灭是人自己不能控制的,所以肉体并不是属于人自己的东西。“名”属于心理现象,是由思维、感觉、意识等组合起来的,它也不停地生灭变化着。因此并没有一个常驻不变的“我”存在。在这里,诗人与自然万物相互契合,相互融合,忘乎自我,顺乎自然,与飞禽鸟兽相亲,与白云彩霞为伴,连自己的存在都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