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分析

孙小飞

  乡愁,是中国诗歌一个历史常新的普遍的主题,余光中多年来写了许多以乡愁为主题的诗篇,《乡愁》就是其中情深意长、音调动人的一曲。

  正像中国大地上许多江河都是黄河与长江的支流一样,余光中虽然身居海岛,但是,作为一个挚爱祖国及其文化传统的中国诗人,他的乡愁诗从内在感情上继承了我国古典诗歌中的民族感情传统,具有深厚的历史感与民族感,同时,台湾和大陆人为的长期隔绝、飘流到孤岛上去的千千万万人的思乡情怀,客观上具有以往任何时代的乡愁所不可比拟的特定的广阔内容。余光中作为一个离开大陆三十多年的当代诗人,他的作品也必然会烙上深刻的时代印记。

  《乡愁》一诗,侧重写个人在大陆的经历,那年少时的一枚邮票,那青年时的一张船票,甚至那未来的一方坟墓,都寄寓了诗人的也是万千海外游子的绵长乡关之思,而这一切在诗的结尾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有如百川奔向东海,有如千峰朝向泰山,诗人个人的悲欢与巨大的祖国之爱、民族之恋交融在一起,而诗人个人经历的倾诉,也因为结尾的感情的燃烧而更为撩人愁思了,正如诗人自己所说:“纵的历史感,横的地域感。纵横相交而成十字路口的现实感。”(《白玉苦瓜》序)这样,诗人的《乡愁》是我国民族传统的乡愁诗在新的时代和特殊的.地理条件下的变奏,具有以往的乡愁诗所不可比拟的广度和深度。

  在意象的撷取和提炼上,这首诗具有单纯而丰富之美。乡愁,本来是大家所普遍体验却难以捕捉的情绪,如果找不到与之对应的独特的美的意象来表现,那将不是流于一般化的平庸,就是堕入抽象化的空泛。《乡愁》从广远的时空中提炼了四个意象:邮票、船票、坟墓、海峡。它们是单纯的,所谓单纯,绝不是简单,而是明朗、集中、强烈,没有旁逸斜出意多文乱的芜蔓之感;它们又是丰富的,所谓丰富,也绝不是堆砌,而是含蓄。有张力,能诱发读者多方面的联想。在意象的组合方面,《乡愁》以时间的发展来综合意象,可称为意象递进。“小时候”、“长大后”、“后来呵”、“而现在”,这种表时间的时序像一条红线贯串全诗,概括了诗人漫长的生活历程和对祖国的绵绵怀念,前面三节诗如同汹涌而进的波涛,到最后轰然而汇成了全诗的九级浪。

  《乡愁》的形式美也令人瞩目。它的形式美一表现为结构美,一表现为音乐美。《乡愁》在结构上呈现出寓变化于传统的美。统一,就是相对地均衡、匀称;段式、句式比较整齐,段与段、句与句之间又比较和谐对称。变化,就是避免统一走向极端,而追逐那种活泼、流动而生机蓬勃之美。《乡愁》共四节。每节四行,节与节之间相当均衡对称,但是,诗人注意了长句与短句的变化调节,从而使诗的外形整齐中有参差之美。《乡愁》的音乐美,主要表现在回旋往复、一唱三叹的美的旋律,其中的“乡愁是——”与“在这头……在那(里)头”的四次重复,加之四段中“小小的”、“窄窄的”、“矮矮的”、“浅浅的”在同一位置上的重叠词运用,使得全诗低回掩抑,如怨如诉。而 “一枚”、“一张”、“一方”、“一湾”的数量词的运用,不仅表现了诗人的语言的功力,也加强了全诗的音韵之美。

  《乡愁》,有如音乐中柔美而略带哀伤的“回忆曲”,是海外游子深情而美的恋歌。

  阅读此诗,首先呈现给读者的是四幅鲜明而又具体的生活画面。第一小节:幼年求学,母子分离,借书信以慰别情;第二小节:成年后,告别新婚妻子,离乡背井,天各一方;第三小节:生离死别,母子不得相见;第四小节:同胞难得相聚,国家不能统一。同时,读者可以感受到作者浓郁而又强烈的感情,诗人的乡思之愁不是直白地说出来的,而是通过联想、想象,塑造了四幅生活艺术形象,使之呈现在读者眼前。作者把对母亲、妻子、祖国的思念、眷念之情熔于一炉,表达出渴望亲人团聚、国家统一的强烈愿望。

  阅读此诗,使我们感到回味无穷。本诗集单纯美与丰富美于一体,物象集中明朗,如邮票、船票、坟墓等,不枝不蔓,意境幽远深邃,内容丰富含蓄,能诱发读者多方面的联想。

  诗的结构:以时间为顺序(即小时候、长大后、后来,而现在),以感情为线索,以大体相同的诗句和格式,反复咏叹,使情感逐层加深,由思乡、思亲升华达到思念祖国。诗歌的结构寓变化于统一之中,既有各小节的均衡、匀称,又有小节内长短句的变化,使诗的外形整齐中有参差之美。

  拓展阅读:乡愁的语言特点

  “从21岁负笈漂泊台岛,到小楼孤灯下怀乡的呢喃,直到往来于两岸间的探亲、观光、交流,萦绕在我心头的仍旧是挥之不去的乡愁。”余光中经历了离乡背井的苦难,时而满含泪水凝视他深爱的那片厚土,时而凄婉苦吟他拂抹不去的大陆情结。他的小诗《乡愁》不仅深深浸染了浓浓的“乡土情”、“中国结”,更渗透了浓浓的历史文化意蕴,恰似一支哀婉的乐曲,在所有的乡愁文学中格外撩人情思,而诗作语言艺术上的独特性又特别加深加重了这种情感的展现与表达,显得含蓄动人、耐人寻味。

  首先,四组形容词的叠用构成言在此而意在彼的情感氛围,从而形成了语浅情深、含蓄蕴藉的特点。

  诗句中的“邮票”是“小小的”,“船票”是“窄窄的”,“坟墓”是“矮矮的”,甚至,连波涛汹涌、深不可测的“海峡”,也是“浅浅的”,那么轻描淡写,那么简单朴素,那么平淡无华,然而它的背后却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小小的”邮票,却隔开了母亲牵挂儿子,儿子想念母亲的骨肉之情;“窄窄的”船票,却隔开了青年男女之间的思恋和向往;“矮矮的”坟墓,却隔开了埋于心底、无法传递的思念;“浅浅的”海峡,却隔开了刻骨铭心的故国之情。特别是最后“浅浅的”三字,写出了并不宽并不深的台湾海峡因为人为的阻隔犹如天堑一般割断了两岸的联系与沟通,亲人不能相聚,家乡无法探望,只能隔海遥望寄托思念之情,反衬诗人无尽的哀伤和绵绵的情思。

  诗歌中四组形容词的叠用,不仅增强了语言的韵律感,而且起到了强调和渲染作用。语言虽淡,却满蕴深情,仿佛是不大的漩涡,下面却汹涌着激流,从而形成了哀而不怨、含而不露的语言风格,使诗于温婉平静中寄寓浓厚的慷慨悲凉之情。

  其次,一组指示代词的反复运用构成别有意味的情感磁场,从而形成了诗歌余韵绵绵,耐人寻味的效应。

  “这”、 “那”是汉语中表示方位的指示代词,它本身没有情感表达功能,而只有交代方位作用。但是,诗中连续四次出现“这头”与“那头”(其中一处是“里头”“外头”),不仅继承《诗经》回环往复、重章叠唱的旋律美,使诗显得低回掩抑、如怨如诉;更重要的是,通过多次渲染和反复强调,突出一种空间与时间上的距离感,使感情在“这”与“那”之间,层层递进、步步酝酿,直至高潮。

  一枚邮票承载了小时候的依恋依偎,虽常常在“这头”与“那头”,但是在互通音讯中,诗人获得了一丝心灵的慰藉;一张船票承载了诗人对爱人的相思相恋,虽常常在“这头”与“那头”,但是在来来往往中,诗人填补了一些感情的缺口;一抔黄土割断了亲人的相见,此时的“里头”与“外头”,已是阴阳两隔,生死茫茫,诗人的心归何处?一湾海峡承载的是所有黑头发黄皮肤的炎黄子孙的情感,此时的“这头”与“那头”,展示的不单是诗人心中的伤痛,分明是一个民族的难以弥合的深深伤痕。于是,诗的意境在这里突然得到了升华,形成一股强大的情感冲击波,让乡愁具有了以往所有的乡愁文学作品所没有的广度与深度。

  席慕容说“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而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如远方的青山隐隐,似眼前的流水迢迢,前云海茫茫不见头,后春水泱泱不见尾,绵绵不绝,充塞天地。小诗感人至深,回肠荡气,放在海峡两岸的现实大背景下,更释放出悲切缠绵而又无可奈何的凄苦之情,足以动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