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原文: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注释:
1、京口:古城名,即今江苏镇江。因临京岘山、长江口而得名。
2、孙仲谋:三国时的吴王孙权,字仲谋,曾建都京口。孙权(182年——252年),字仲谋。东吴大帝,三国时期吴国的开国皇帝。吴郡富春县(今浙江富阳)人。生于公元182年(光和五年),卒于公元252年(太元二年)。长沙太守孙坚次子,幼年跟随兄长吴侯孙策平定江东,公元200年孙策早逝。孙权继位为江东之主。
3、寄奴:南朝宋武帝刘裕小名。刘裕(363年4月——422年6月),字德舆,小名寄奴,汉族,先祖是彭城人(今江苏徐州市),后来迁居到京口(江苏镇江市),南北朝时期宋朝的建立者,史称宋武帝。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卓越的军事家、统帅。
4、“想当年”三句:刘裕曾两次领兵北伐,收复洛阳、长安等地。
5、“元嘉草草”句:元嘉是刘裕子刘义隆年号。草草:轻率。南朝宋(不是南宋)刘义隆好大喜功,仓促北伐,却反而让北魏主拓跋焘抓住机会,以骑兵集团南下,兵抵长江北岸而返,遭到对手的重创。封狼居胥:公元前119年(汉武帝元狩四年)霍去病远征匈奴,歼敌七万余,封狼居胥山而还。狼居胥山,在今蒙古境内。词中用“元嘉北伐”失利事,以影射南宋“隆兴北伐”。
6、赢得:剩得,落得。
7、烽火扬州路:指当年扬州路上,到处是金兵南侵的战火烽烟。
8、“四十三年”句:作者于1162年(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南归,到写该词时正好为四十三年。
9、佛(bì)狸祠: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小名佛狸。公元450年,他曾反击刘宋,两个月的时间里,兵锋南下,五路远征军分道并进,从黄河北岸一路穿插到长江北岸。在长江北岸瓜步山建立行宫,即后来的佛狸祠。
神鸦:指在庙里吃祭品的乌鸦。社鼓:祭祀时的鼓声。整句话的意思是,到了南宋时期,当地老百姓只把佛狸祠当作一位神祇来奉祀供奉,而不知道它过去曾是一个皇帝的行宫。
10、廉颇:战国时赵国名将。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译文:
江山千古依旧,割据的英雄孙仲谋,却已无处寻觅。无论繁华的舞榭歌台,还是英雄的流风余韵,总被无情风雨吹打而去。那斜阳中望见的草树,那普通百姓的街巷,人们说寄奴曾经居住。遥想当年,他指挥着强劲精良的兵马,气吞骄虏一如猛虎。
元嘉帝多么轻率鲁莽,想建立不朽战功,却落得仓皇逃命,北望追兵泪下无数。还记得四十三年前,我战斗在硝烟弥漫的扬州路。真是不堪回首,拓跋焘的行宫下,神鸦叫声应和着喧闹的社鼓。有谁会来寻问,廉颇将军年纪已老,他的身体是否强健如故?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创作背景: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写于宋宁宗开禧元年,时辛弃疾六十六岁。当时韩侂胄执政,正积极筹划北伐,闲置已久的辛弃疾于前一年被起用为浙东安抚使,这年春初,又受命担任镇江知府,戍守江防要地京口。从表面看来,朝廷对他似乎很重视,然而实际上只不过是利用他那主战派元老的招牌作为号召而已。辛弃疾到任后,一方面积极布置军事进攻的准备工作;但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意识到政治斗争的险恶,自身处境的孤危,深感很难有所作为。辛弃疾支持北伐抗金的决策,但是对独揽朝政的韩侂胄轻敌冒进的作法,又感到忧心忡忡,他认为应当做好充分准备,绝不能草率从事,否则难免重蹈覆辙,使北伐再次遭到失败。辛弃疾的意见没有引起南宋当权者的重视,他来到京口北固亭,登高眺望,怀古忆昔,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于是写下了这篇词中佳作。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评点:
本词为词人名篇,为登临怀古感时抒愤之作。全词通过对一连串的历史人物如孙权、刘裕、刘义隆、廉颇的追怀褒贬,抒发了词人坚持复国的雄心壮志和年纪老大却壮志难酬的悲愤。全词多用典故,词格苍劲沉郁、凄婉悲凉。
上片追忆在京口建功立业的历史人物──孙权和刘裕。这首词的前三句写三国时期的孙权。“千古江山”是指京口这个千古繁盛之地,孙权迁都建业(南京)之前曾在京口建都。词人在此地登高望远,所以首先就想到了孙权。词人敬佩孙权,才直接称他为“英雄”。从表面上看,词人是在歌颂古时英雄人物,其实也是在暗讽南宋统治集团尽是庸碌之辈,没有孙权这样的人物。所以词人接下来说:“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舞榭歌台”,一般用来指繁华的生活,这里借指东吴强大的政治和军事。强盛的东吴,雄踞江左的孙权,在经历了无数风雨后,都随时间消逝了,只留下京口供后人观赏凭吊。
写完孙权后,词人又写了与京口有关的另一个历史人物——刘裕。刘裕从小生活在贫穷之中,凭借个人努力一步步发展壮大。他以京口为根据地,内压叛乱,外抵侵略,最后称帝建国取代东晋政权。他曾经两次北伐,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大片领土。词人把这些振奋人心的历史事实,用“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三句话概括出来。人们对于英雄人物总是念念不忘,因而“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也就是传说中刘裕的`故居遗迹,还能引起人们的缅怀之情。在此处,词人发出了思古幽情,也写出了对现实的感慨。孙权和刘裕,都是在战争中开创基业,在东南建立国家。而南宋统治者却偏安一隅,苟且于江左。两相对比,南宋统治者的怯懦更加突出。如果说,词人在词的上片借古意抒今情,还比较明显外露,那么在词的下片里,词人运用典故揭示出的历史意义和抒发的现实感慨就比较含蓄了。
下片前三句,词人讽刺了刘裕之子刘义隆,即宋文帝,北伐大败的历史事实,以此告诫南宋统治者,贸然讨伐金国必然会导致不可设想的后果。而事实证实了词人的预见,宰相韩侂胄没有听从告诫,轻率出兵,结果北伐战败,韩侂胄被诛。
“元嘉草草”之后,词人开始描写现实。他先描写了自己南归时的情景,“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词人在四十三年前,也就是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率领众人南归。那激情的战斗岁月,是他英雄事业的发端。当时,宋朝军队在采石矶打败南犯的金兵,金兵首领完颜亮也被部下杀死。此战后,北方义军纷起,四处打击金人,致使金人在中原的统治发生危机。此时的形势对南宋非常有利。刚刚即位的宋孝宗也有志收复故土,于是重用主战派首领张浚,积极进行北伐。可是符离一败动摇了宋孝宗抗敌的决心,朝中主和派重新得势,南宋再次与金国议和。之后,南北分裂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而词人空有抗敌之志,却无从实现。经过四十三年的漫长时间,百姓逐渐淡忘了失败,也忘却了分裂,对现实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想要恢复中原故土,困难重重。“烽火扬州”和下面的“佛狸祠下”两幅昔日和今朝对照的历史图景,反映了词人不堪回首忆当年的悲痛心情。
“可堪回首”三句,是用刘宋的旧事来喻指南宋的现实。元嘉北伐,刘宋军队惨败。北魏太武帝趁势命令军队反攻,一路追击刘宋军队至建康北面的瓜步山,并在山上修建了一座行宫。行宫后来成为一座庙宇,民间把它叫做佛狸祠。这所寺庙本是失败的象征,可是百姓们忘记了失败,竟在佛狸祠下迎神祭祀。这所庙宇,在南宋时依然存在。词人在这里用历史影射现实,隐隐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如果朝廷不迅速收复失地,恐怕百姓都会安于异族的统治,忘了自己是大宋的臣民了。
篇末,词人把自己比喻成廉颇,一心重振“烽火扬州路”的威势,改变百姓安于异族统治的局面,取得北伐的胜利,表达了自己虽然已入暮年,但抗敌的雄心壮志依然存在的情怀。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赏析:
辛弃疾之词,风格豪放,气势雄浑,境界开阔,已成为不刊之论,是学者所共识的,但论及最能代表其风格的作品时,众人皆推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这殊不妥。这首词,虽有豪放之因素,但细究可发现,此词风格非“豪放”一词所能全面概括。从整体上来看,此词并非一首激情澎湃、斗志昂扬的豪放之文,而是一首沉郁顿挫、悲壮苍凉之作。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作者以“千古江山”起笔,喷薄而出,力沉势雄,显示出作者非凡的英雄气魄和无比宽广的胸襟,也说明了作者写诗为文的起因不是囿于一已私利,而是不忍见大好江山沦落异族之手。这就为本词定下了较高的格调。仲谋,即指三国时代吴国国主孙权,他继承父兄基业,西拒黄祖,北抗曹操,战功赫赫,先建都京口,后迁都建康,称霸江东,为世人公认的一代英雄豪杰。辛弃疾对孙权很是佩服。在其另一首词作《南乡子》中,他就以万分钦佩的口吻赞扬孙权:“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但正如明代杨慎所言:“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江河不改,青山依旧,但历史却是风云变换、物是人非了。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寄奴即南朝宋武帝刘裕,刘裕先祖随晋室南渡,世居京口,当年北伐南在上半阕中,作者由京口这一历史名城联想到与京口有关的历史英雄孙权与刘裕,以此顺势写来,自然流畅,含蓄蕴藉,共蕴含了三层意思:一、表达了时光流逝、岁月不居给作者带来的无限怅惘的感受:时间一如滔滔长逝的流水,不禁抺去了历史英雄的丰功伟绩,也卷走了风流人物的风采神韵,当年的英雄所留下的也只有荒芜的“寻常草树”而已。二、由于世无英雄,奸臣当道,皇帝昏庸,致使曾经英雄辈出的锦绣江山痛落敌手,中原人民沦为异国之奴,而又看不到收复故国的希望。此情此景,无不激起作者心中翻江倒海般的丧权辱国之痛。三、把自己的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困顿与历史英雄人物功成名就、名留青史作对比,表达了对英雄们的追慕与缅怀,羡慕他们都能够大展才华、建功立业,而自己却屡被贬谪,遭遇坎坷,抒发了自己怀才而不能施展、有壮志难以实现的无奈心境。悲凉之感、怅惘之情,溢于言表,为全篇奠定了沉郁苍凉的情感基调。这三层意思,层层递进,步步深入,感情饱满而真挚,情绪热烈而低沉,完美地勾画了一个忧国忧民、急于收复故地却又屡遭排挤的爱国志士的形象。燕、后秦时,所向披靡,威震四方,有气吞万里之势。而如今,英雄了得的刘裕的居所,也沦落为毫不起眼的“斜阳草树”与“寻常巷陌”,再也不复当年的辉煌与气势了。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元嘉”为宋文帝刘义隆的年号。元嘉二十七年,宋文帝命王玄谟北伐拓拔氏,由于准备不足,又贪功冒进,大败而归,被北魏太武帝拓拔焘乘胜追至长江边,扬言欲渡长江。宋文帝登楼北望,深悔不已。此三句在于借古喻今,警告主战权臣韩侂冑不要草率出兵,但韩并未听从辛弃疾的建议,仓促出战,直接导致了开禧二年的北伐败绩和开禧三年的宋金议和。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在此,作者将笔锋从沉寂远去的历史拉向切近的自身,开始追忆住事,回顾自己一生。辛弃疾于绍兴三十二年(1162)奉表南渡,至开禧元年至京口上任,正是四十三年。这四十三年中,金国与宋朝战事不断,连年不绝。而作者虽一直极力主战,并为收复故国不畏艰难,戎马一生,但眼看英雄老去,机会不来,于是心中自有一腔无从说起的悲愤。
下三句中的“回首”应接上句,由回忆往昔转入写眼前实景。这里值得探讨的是,佛狸是北魏的皇帝,距南宋已有七八百年之久,北方的百姓把他当作神来供奉,辛弃疾看到这个情景,不忍回首当年的“烽火扬州路”。辛弃疾是用“佛狸”代指金主完颜亮。四十三年前,完颜亮发兵南侵,曾以扬州作为渡江基地,而且也曾驻扎在佛狸祠所在的瓜步山上,严督金兵抢渡长江。以古喻今,佛狸很自然地就成了完颜亮的影子。如今“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与“四十三年,烽火扬州路”形成鲜明的对比,当年沦陷区的人民与异族统治者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烽烟四起,但如今的中原早已风平浪静,沦陷区的人民已经安于异族的统治,竟至于对异族君主顶礼膜拜,这是痛心的事。不忍回首往事,实际就是不忍目睹眼前的事实。以此正告南宋统治者,收复失土,刻不容缓,如果继续拖延,民心日去,中原就收不回了。
最后作者以廉颇自比,这个典用得很贴切,内蕴非常丰富,一是表白决心,和廉颇当年服事赵国一样,自己对朝廷忠心耿耿,只要起用,当仁不让,奋勇争先,随时奔赴疆场,抗金杀敌。二是显示能力,自己虽然年老,但仍然和当年廉颇一样,老当益壮,勇武不减当年,可以充任北伐主帅;三是抒写忧虑。廉颇曾为赵国立下赫赫战功,可为奸人所害,落得离乡背井,虽愿为国效劳,却是报国无门,词人以廉颇自况,忧心自己有可能重蹈覆辙,朝廷弃而不用,用而不信,才能无法施展,壮志不能实现。辛弃疾的忧虑是有道理的,果然韩侂胄一伙人不采纳他的意见,对他疑忌不满,在北伐前夕,以“用人不当”为名免去了他的官职。辛弃疾渴盼为恢复大业出力的愿望又一次落空。
在这首词中用典虽多,然而这些典故却用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它们所起的作用,在语言艺术上的能量,不是直接叙述和描写。所以就这首词而论,用典多并非是辛弃疾的缺点,这首词正体现了他在语言艺术上的特殊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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