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主题分析

王明刚

  一、戴望舒的《雨巷》,算得上是一首清新、淡雅、美丽的小诗。

  按常理,理解起来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但是,由于它在诗意表达上的某种朦胧性,使得这首小诗的主题意旨在许多人的感觉中竟然变得有些复杂。比如,人们在谈到《雨巷》的主题及其诗中姑娘形象的含义时就有多种“版本”。① 其一、把《雨巷》的主题与1927年中国革命的低潮联系起来,认为反映出大革命失败后部分青年的压抑心情,体现了一种找不到前途的痛苦中的彷徨迷惘。其二、类似于这种“前途”说的还有相反的观点,如认为《雨巷》里的丁香姑娘,“显然受到命运的打击,但她没有乞求或颓唐,她是冷漠和高傲的,……没有低下人的尊贵的头”,也就是说,丁香姑娘体现了一种坚定地与命运抗争的精神。其三、有人认为“姑娘”代表了当时年轻诗人对于爱情的一种期待,是诗人对爱情理想的一种倾诉,理由是诗人在写作《雨巷》时以及之前,就已有了“爱的萌发和爱的情愫”,所以,诗中的“丁香姑娘”具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其四、“姑娘”可以视为诗人生活理想中的一种象征,代表了诗人对未来理想的一种期待。 …… 这些观点称得上是众说纷纭,孰是孰非,莫衷一是。

  该如何面对这些观点?应该是研究者们不可回避的问题。虽然,人们常说,“诗无达诂”“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还有更流行的说法,“一百个读者就会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但是,这并不等于诗歌(也包括任何文学作品)解读可以处于一种放任自流的“开放”状态,尤其从中学语文教学角度来看,这问题不可小视。因为现在普遍使用的这套“普通高中课程标准试验教科书”的《语文》教材,一个很重要的教学目标就是主张一种开放式的教学理念,以至在高考试题中也常有这种“开放式”的题目,主张学生答案可以不拘一格,观点可以人言言殊,只要言之成理就行。这种教学理念的一个基本理论依据就是不可限制学生的思想,应该鼓励学生自由思想,畅所欲言。一般而言,这种理念是无可指责的;但是,其中存在的“误区”却不可不察,所谓“过犹不及”者也。因为无论如何“开放”,还是得有限制的,绝不可能允许“天马行空”般胡思乱想,所有的“开放”思想都必须尊重文本的基本意旨,都必须在对文本的准确理解上展开才行。尤其对于阅读量、理解力都尚浅的中学生来说,教会他们立足文本,尊重文本,全面、理性的解读文学作品,更是教学目标之重。

  比如,对于《雨巷》这首小诗的主题众说纷纭的现象,教师就不应该听之任之,放任自流;就有责任对这些观点的是非曲直作一番理性的梳理,从而告知他们:文学作品的“开放”阅读还是得遵循一定原则的,还是得服从文本的逻辑理性法则的,“放羊式”的“开放”阅读是绝对不可取的。基于此,我认为,对于《雨巷》的纷纭主题和诸多形象意义有必要作一番梳理,以达到正本清源,正确解读诗意的目的,从而培养学生自由开放却又理性明智的诗歌欣赏能力。

  二、下面我们就针对以上所列举的诸种观点再结合诗歌文本意义来进行一番辨析,看看这些观点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与原诗的旨意相符合。

  第一种观点,认为反映出大革命失败后部分青年的压抑心情,体现了一种找不到前途的痛苦中的彷徨迷惘心态。这种观点最让人质疑的地方就是所谓“革命”的色彩,说实在话,即便诗人当年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职业革命家,但从一般读者的角度来看,无论你怎样去展开自由想象,可要想在诗中想象出“革命”的意义来,总是难的;而作为一种“革命”理想象征的“姑娘”形象,再怎么低迷也还是得有一些“生机”或“光明”或革命者气质的'蛛丝马迹可寻,而不应该是这么一幅完全颓丧、哀怨、凄凉的林黛玉形象。其次,即便撇开“革命”不谈,就谈“彷徨迷惘心态”吧,也有很多让人困惑的地方。这里我们首先要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这首诗表达的基本思想是什么?如果按照“彷徨迷惘心态”来说,诗歌表达的应该就是一种忧郁的情感,表达诗人是如何忧郁悲伤的。这种观点似乎不错,相信很多人都会赞同,其实似是而非。因为,通观全诗,我们发现诗人其实并不是在说自己如何忧郁悲伤,而是在说自己希望能遭遇或者是“享受”这样一种“忧郁悲伤”。诗人虽然在诗中竭力渲染“丁香姑娘”的“冷漠、凄清、惆怅”,但并不是排斥这种情感,而是在期望这种情感。这从首尾两节诗中可以见得明白,第一节诗说得很清楚,“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而在最后一节也是以同样的表达结束:“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而在其它的诗节里,诗人都是在竭力渲染丁香姑娘的“梦一般的凄婉迷茫”的意境氛围,竭力渲染这种忧郁之美。由此可见,诗人并非讨厌并拒绝这种“愁怨”,并非为此“痛苦”“揪心”,而是为此入迷,沉溺且情不自禁。所以,所谓“彷徨迷惘心态”也不能成立。

  再看第二种观点:丁香姑娘,“显然受到命运的打击,但她没有乞求或颓唐,她是冷漠和高傲的。”这种理解其实也没有真正进入诗的意境。不错,读过全诗后,读者会感到丁香姑娘是美的,而且是一种遥不可及难以接近的美。因为诗人对“她”的情感是那么热烈又那么茫然。虽然“她”美丽、“芬芳”“忧愁”(“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虽然“我”是那么渴望接近“她”,拥有“她”,但“她”却总是与“我”保持着一种可望不可即的距离,似乎与我擦肩而过,又像“梦一般”的缥缈,这确实可以给人一种“冷漠”而“高傲”的感觉;但是,如果把这种“冷漠”和“高傲”理解为在命运打击下表现出来的坚定和顽强,就大错特错了,就是一种典型的逻辑上的“偷换概念”了。因为这种“冷漠”和“高傲”只是因为“距离”产生的,是因为得不到“她”而产生的,而与所谓丁香姑娘在“命运的打击”下可能产生的“乞求”、“颓唐”或“冷漠”、“高傲”情绪没有多大关联,也就是说,与丁香姑娘的“人格操守”一类概念毫无关系。只要稍稍品读诗歌,就不难发现,丁香姑娘的形象在人格操守上并不能给人任何积极的启迪。她的迷人处只在于她的可望不可及的“忧郁美”:“她”,“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她”,“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这就是“她”在诗中形象的全部展示了,何曾找得到丝毫命运打击下所显示出来的那种坚定和顽强的生存意志?所以,这第二种观点完全是偷换逻辑概念后的捕风捉影式的主观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