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夜营的喇叭》原文及读后感

刘莉莉

张爱玲《夜营的喇叭》原文及读后感

  【张爱玲《夜营的喇叭》原文】

  晚上十点钟,我在灯下看书,离家不远的军营里的喇叭吹起了熟悉的调子。几个简单的音阶,缓缓的上去又下来,在这鼎沸的大城市里难得有这样的简单的心。

  我说:"又吹喇叭了。姑姑可听见?"我姑姑说:"没留心。"

  我怕听每天晚上的喇叭,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听见。我说:"啊,又吹起来了。"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声音极低,绝细的一丝,几次断了又连上。这一次我也不问我姑姑听得见听不见了。我疑心根本没有什么喇叭,只是我自己听觉上的回忆罢了。于凄凉之外还感到恐惧。

  可是这时候,外面有人响亮地吹起口哨,信手拾起了喇叭的调子。我突然站起身,充满喜悦与同情,奔到窗口去,但也并不想知道那是谁,是公寓楼上或是楼下的住客,还是街上过路的。

  【张爱玲《夜营的喇叭》读后感】

  散文是最能表达作者的心绪的一种文体,正因如此,很多评论者坚持把散文排除在文学作品之列。从这种争论中,可以看出散文跟其他的文体不一样的特点,它的文学性相对于小说、戏剧和诗歌来说要相对低,但对于表达作者的情感,这确实一种很好的渠道。所以,对于要了解作者的情感,散文是必不可少的渠道。张爱玲的散文只有六十多篇,但也深刻地体现了作者的情感内容,这篇《夜营的喇叭》对于探究张爱玲的生存哲学史很有意义的。整篇散文不过300字,却将张的情感流动刻画地细腻而又深刻。

  张爱玲天生聪慧,虽说她的父母都是书香门第,也是饱读诗书,但对于人生的见地却未必如张看得那么透。张出生在一个家族没落的时代,家族从繁华到凋敝的过程正是她成长的过程,从成长中感受消亡,这种痛苦比从小是经历繁华的父辈们要来得深刻。这也就不难理解张为什么会在《流言》的初版中说“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正是在这样惘惘的威胁中,她看透了人生。但是她看透了,并不代表别人能跟她一样。跟她一同成长的弟弟是个懦弱的人,他对于生活的态度是逆来顺受的,那么对于生活的体会就不会与张产生共鸣。于是,张爱玲在那个家族中成了一个孤独者,即使是悉心照顾她的姑姑也不能体会到她的感受。就如那夜营的喇叭,只有张一个人注意到了。当她问姑姑“姑姑可听见?”姑姑的回答却是“没留心。”这句“没留心”比没听见还要伤透张的心。一个人最怕的不是对手,而是没有对手。正如鲁迅在《这样的战士》中所说的,张也走入了一个无物之阵,她希望寻求有人能跟她产生共鸣,即使是相反的言论也好,但是别人却以一句“不留心”来对待她。正如刚才所说,姑姑的“不留心”其实是正常的,但却给张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她甚至“怕听见晚上的喇叭。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作为同样是孤独者的鲁迅和张爱玲,他们对待孤独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在面对孤独的时候,鲁迅就像那战士一样,始终举着投枪,直至在“在无物之阵中老衰,寿终。”张爱玲在面对孤独的时候,她并不如鲁迅来得决绝,她选择了躲避这种孤独,甚至自我怀疑。在又一次听到喇叭响起的时候,喇叭的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极低,绝细的一丝,几次断了又连上。”其实不难推断,其实不是喇叭的声音变了,是张的心态变了。她宁愿像别人一样相信是没有喇叭的,也不愿孤独地聆听喇叭的声音,于是她开始“疑心根本没有什么喇叭,只是我自己听觉上的回忆罢了。”这只是一种自我解脱,但在心底,她还是承认喇叭的存在的。就像她的生存哲学一样,在绝对的虚无主义的情绪下,她却对现实的日常生活有着极大的兴趣。这也并不能说明张成了一个世俗的附庸者,她只是不愿一个人孤独地面对虚无。所以,“苍凉”“悲凉”等词就成了她最喜欢用的词语,而月亮,这种带有孤独、惨淡、阴森的意象也常常出现在她的作品中。

  夏志清在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曾说:“张爱玲早年的生活并不快乐,亏得她毅力坚强,没有向环境屈服,后世读者能够读到她的作品,应该觉得幸运。一般青年女作家的作品,大多带些顾影自怜神经质的倾向,但在张爱玲的作品里却很少这种倾向。这原因是她能享受人生,对于人生小小的乐趣都不肯放过。”可见,张爱玲将她的孤独转移到了她对现实生活的小小乐趣的享受上。我想张爱玲是期望能在情感上寻找到寄托的,但是父母亲的离异,母亲抛下他们独自离开,父亲对她的苛刻待遇,使她对亲情丧失了期待;在爱情上,胡兰成曾经给过她希望,最终却还是以离婚告终,以至她一世都没有原谅他。张爱玲对胡兰成的态度正是说明了她对于爱情的渴望。极度渴望下的失望才更痛彻心扉。可以说,在亲情、爱情上的失望,才使得张最终对日常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但我依然“于凄凉之外还感到恐惧。”这种恐惧不会是因为我真的听到了本该没有的声音,而是恐惧“我”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张并不是真的愿意就此埋没在世俗的洪流中,她为此感到凄凉而恐惧。可就是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响亮地吹起口哨,信手拾起了喇叭的调子。”这无疑给张爱玲“凄凉而又恐惧”的心理增加了喜悦。欣喜于终于有人和她一样听到了这个喇叭的声音。张爱玲却几乎同时又解构了这种喜悦,因为这喜悦中,还包含着同情。这同情也许是同情那人,或许他也遭遇着跟自己一样的遭遇;但同时她也是在同情自己。张爱玲这样一个看透世事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跟她一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虽然他能够听到这喇叭声,但这声音就如张听到的那么深刻吗?张在第一段就说这喇叭声是“几个简单的音阶,缓缓的'上去又下来,在这鼎沸的大城市里难得有这样的简单的心。”可见对于这喇叭声,张不是仅仅地听到或没有听到这么简单,这其中饱含着她独特的个人感受。在这喧嚣的都市中,这一颗简单的心才是张爱玲对喇叭声情有独钟的原因。外面的人即使听到了这喇叭声,却也没听出这喇叭声背后的情感体验。张与其说是在同情外面的人,不弱说是在同情自己。即使有人也同样听到了这声音,但也不是她所听到的。张爱玲始终还是孤独的。

  但是她并不就此而颓丧,依然紧紧抓住这不是知音的知音,来慰藉自己孤独的心灵。我“并不想知道那是谁,是公寓楼上或是楼下的住客, 还是街上过路的”,她不愿意去追究是不是这个人事真的听懂了这喇叭声,但是只要他听到了就好。这就跟张爱玲的处世哲学是一样的。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张爱玲,但她却愿意大家都来读张爱玲。“文章是写给大家看的,单靠一两个知音,你看我的,我看你的,毕竟不行”。但是对于读者中,有多少是看情节有多少是看其本质的,张爱玲还是清楚的。如果她不了解,她就不会用“俗”的外表来包装其“雅”的内容了。她不在乎大家读张爱玲是看重“俗”还是看重“雅”,只要大家都愿意看就好。就像这夜营的喇叭,虽然别人听到的并不是张爱玲真正听到的,但她却也要抓住这“小小的乐趣”。正是在这样的层面上,我们才说张爱玲是一个坚强的孤独者。她虽然看透世事,却也沉溺于“小小的乐趣”。

  相对于张爱玲,作为孤独者的鲁迅,他是以勇士的姿态来反抗孤独,有着一种悲壮的凄凉。但作为张爱玲,她却更愿意以一种世俗的态度来面对孤独,这一份坚强,让人更多了一份怜悯和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