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诗歌中的月意象
张九龄不仅是盛唐杰出的政治家,他还是一位文人骚客所景仰的杰出诗人。
唐朝凭诗赋纳贤,但凡出仕为官的都善文能诗,但少有做大官又以诗见长的。张九龄却是这鲜有之人中的杰出代表,“当年唐室无双士,自古南天第一人”[1]p5正是对他最好的评价。事实上,张九龄的仕途并非一帆风顺,但“三起三落”却意外地造就了他诗作“工于比兴,情切韵澹”的独特创作特色,其清淡雅致,俊朗淳净的涉月诗更是久负盛名。值得一提的是,“月”这一意象在他不同时期不同题材的诗歌中,展现着风格各异的姿态,承载着诗人丰富的情愫。
一、晓时图报的追求之月
张九龄从来不是一个书斋里的学者,他始终处于时代的运动之中,有自己的政治操守和理想。他是一个晓时图报的人,对唐朝忠心耿耿。虽然因受到奸佞小人的诋毁而辞官甚至贬谪,但只要一有机会回到朝中效力,他便将前嫌抛之脑后。这样乐观豁达的情怀尽情体现在他笔下的月亮之中。月在《初发道中赠王司马兼寄诸公》中被闲情化了:“林园事易简,烟月赏恒馀。”虽然此句中描写的是辞官南归两年里的月亮,但被召入京、即将赴官报主的曲江先生内心必是欢喜的。张九龄以自己的生命热情所构建的进退意识,其深层潜藏着一种高度自觉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有着干预现实生活的潜能。[3]p12月亮此刻化为朦胧的“烟月”,可见九龄已忘记之前遭受到的排挤,正怀揣着满满的斗志打算再度进奉朝廷,效力国事。乐哉驱车赶往京城,却无奈一直无所大作为,张九龄心中深感惭愧。期间九龄作了《酬赵二侍郎使西军赠两省旧僚之作》。诗中有这样一句:“使车经陇月,征旆绕河风。”此月在甘肃一带的边境地区高高悬挂着,正待同僚赵二前去赏鉴。赵二郎即将奉旨以御史身份前往西军监察,虽然前路艰险,但战死沙场是男子汉大丈夫不畏惧的,那悬着的“陇月”正是张九龄所向往和追求的月亮,他也想一试身手,即使为国捐躯也在所不惜。正是这种渴望建功立业的积极心态,日后成就了一个披肝沥胆的张大宰相,为盛世的出现做出了不可磨没的贡献。
二、酬赠奉和的应制之月
唐朝经济相对繁荣,社会日益安定和谐,出现了“贞观“和“开元”两大盛世。当时应制风气盛行,皇帝好富丽奉和之词,作为当朝官员的张九龄自然也需要紧跟“潮流”。客观上,这种应命而作的诗歌,从内容到形式,乃至用韵等各个方面,都要受到诸多的约束。[3]p146但我们在细读张九龄的应制之作时,会发现,虽然这些诗作已经被套上了“奉和”的框架,但九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刚正不阿之气早已冲破了围框。
张九龄早已发现,月亮是不谄清高的寄所。在他的笔下,形容圣德恩泽的最佳代表就是月了。在《奉和史部崔尚书雨后大明朝堂望南山》中,月就化身为皇恩,高悬于天穹。“夜雨尘初灭,秋空月正悬。”一场秋雨过后,原本浑浊的空气被洗濯得清爽宜人,这样的夜里,高挂在空中的月亮特别明亮,大地恍然如昼,飒飒然如蒙圣恩。而在另外几首与月相关的应制诗中,月不再具体悬于天际,而是和太阳组合,被虚化了。日月同辉,形容天地,抒发诗人对天下太平,社会和谐的赞美。如《奉和圣制途径华山》中写道:“日月临高掌,神仙仰大风。”将玄宗比喻成日月,照耀华山。又如《奉和圣制谒元皇帝庙斋》里的“云雷初缔构,日月今悠然。”此诗是写于开元十一年,二度入京的张九龄看到国运繁昌,圣德合天道,不禁发出“日月悠然”的深深礼赞。凭借着通明畅俊的“月”的道白和切中肯綮的诗句描画,张九龄的应制诗在众人众作中脱颖而出,为后人啧啧称道。
三、时不我济的落寞之月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就算是身居宰相之位的张九龄也难逃此运。张九龄一生历经高宗、武后、中宗、睿宗和玄宗五朝,政治上有曾“三起三落”。[3]p117现实的不理想与仕途的不平静让张九龄看透了人道冷暖,他将时不我济的淡淡落寞之情深深藏于那一轮明月之中。
如果说张九龄缺少一种“本领”,那“本领”便是谄媚逢迎。也正因为缺少这种本领,他常常被“束之高阁”。开元四年,因为触逆当时宰相不得不辞官南归,张九龄给京都旧僚作了了《南逐以诗代书赠京都旧僚》,其中写道:“一从官作限,两见月成规。”南归途中的张九龄心中的落寞之情挥之不去,月圆已经两次,可月之满却更显人之失,奈何这样的日子何时能到头。一轮明月,万古忧愁。《感遇·其九》的首联就写道:“抱影吟中夜,谁闻此叹息。”虽然写作具体年份已经无从考证,但从这字里行间的苦涩与失落可以推测出此诗写于张九龄政治生涯中的`“三落”时期。句中没有实点出“月”这一意象,但夜中有影必有月亮。冷月洒满地清辉,配合孤影,失落凄寥之情溢于纸上。
四、羁旅怀思所寄之月
自古就有悲欢离合,自古亦有怀思悲月。张九龄一生中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处于游宦状态的,这就意味着背井离乡,惜别亲友。一位四处漂泊的野客,影自戚戚魄自寒,加上心中对故乡、亲友和佳人的浓浓牵挂,自是愁肠满腹。张九龄将难以排遣的愁绪一股脑儿全转移给了那九重天外的月亮。由此所创之月,香可嚼,味亦可回,人人皆知皆颂。
张九龄借月表怀思之感的莫过于他的《望月怀远》。明月孤悬苍穹,时空转换间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海上生明月”一句描绘的是一轮伴着汹涌浪花缓缓升起的明月。月照乾坤,天地相融,浩淼远大的空间感油然而生。此时,张九龄顺势推出“天涯共此时”之千古绝唱。海德格尔说过:使“共在”得以可能的东西并不是两个存在者的空间上的接近,而是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4]p157纵然隔着万水千山,只要心相依,依旧可以同赏一轮月,同享天伦情,因为,静静流淌的月光会带着满满情思跨越阻隔抵达彼此的内心。这两句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暗含了多少常人所不知的悒忧与惆怅,心酸与苦甘。相见于月光下,引多少文豪竞折腰。可与之媲美的怀思之作还有张九龄的《秋夕望月》。《秋夕望月》于出仕洪州时所作,诗人愁肠百结,辗转难眠,凭轩望月,发出“清迥江城月,流光万里同”的感慨。天各一方,却还能望着同一个月,沐浴着同一片月光。故乡与自己那千丝万缕的联系,使诗人的乡愁得到了一丝慰藉。此外,在《赋得自君之出矣》中,张九龄借月的减缺拟离妇因相思而日渐消瘦之形:“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一个“减”字就将绵绵真意刻画得入木三分,读来不由黯然神伤,心生怜叹。月光如水,捧一抔,只饮一盅,也可一唱三叹。
古人爱月之情是今人所无法想象的。几千年来,文人墨客赋予了那块岩石多多少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张九龄和月交情甚深,他爱月,咏月,同时他也张扬着自己。在其诗歌中,他用清简雅疏的语言结合坦荡无涯的艺术境界为我们描绘了图报之月、应制之月、落寞之月和寄思之月,辉映和谐,意蕴深远,恢然间流露大家风采。杰出的事与物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黯淡,纵然相隔千年,我们仍能被张九龄诗歌中千姿百态的“月”所感染,稍一回味,便觉唇齿留香,诗歌的清淳妙趣潺潺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