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散文:又是槐花飘香时

莉落

生活散文:又是槐花飘香时

  这一生,有些东西肯定是不能忘记的了,比如故乡的槐花。

  为什么要将它忘了呢?那可是童年记忆里的一份芳香,说起它,就想起了那个贫穷但不缺少快乐的岁月,想起了父母年轻时的漂亮或者潇洒,想起了弟兄姊妹之间的打打闹闹、哭笑喧嚣,想起了家乡父老对我点点滴滴的关爱与鼓励。也想起了家乡的风,家乡的雨,家乡的小河,家乡的沟壑,家乡人劳作的艰难与家乡人性格上的不屈……

  槐花可是有关故乡记忆的一份子,又怎么能忘得了呢?我觉得,童年经历的一些事物,怕是已经渗入了我们的骨缝里、血液中了,将伴我们走完一生的路。无论你是想要忘掉它,还是想永久保留它,它都将成为我们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伴随我们的一生。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我们的一颦一蹙,一举一动,都将向世人显示我们的出身,显示我们那来自故乡的讯息。我们在各自的人生路上一路走去,也将有意无意地告诉世人,我们故乡有着怎样的美丽,我们是如何的热爱我们的故乡。

  感觉中,春天的到来常常是不经意的。风儿缓缓吹起的时候,小草就慢慢地破土了,柳枝就慢慢地吐芽了,花儿也慢慢地开放了。等你稍微在意的时候,春天已经过去了大半,快要进入一年的第二个季节了。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无论春天的脚步走得多快,若是没有看到过槐花的绽放,没有闻到过槐花的芳香,就不算是过了春天。春天怎么能少得了槐花的美丽呢?那洁白的花,那甜蜜的味,那长在树上也能醉人的香啊,怎么就能少得了呢?

  家乡人爱吃槐花,槐花也确实有着不可比拟的香甜,而且这样的香甜一年之中又能享受几回呢?和许多美好的事物一样,错过了,再想品味可能就需要漫长的等待了,借用古诗中的话就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况那槐花折过,槐树并不受影响的,还能长得更旺实呢!每到槐花轻轻吐蕊,尚未开满的时候,也正是槐香正浓的时候。村人你三我俩地,提了竹篮,掮了挠钩,说着笑着走向槐花正密的树下。伸了挠钩,轻轻挽下一绺一绺的开满洁白小花的槐枝,然后轻轻地,不让沾上一点尘土地捋到竹篮里,将槐花那美丽的形体连同可鼻的花香一起带回家中,拌些白面,做成“麦饭”,上笼一蒸,那个香啊,飘满一个家里是不够的,常常飘得满村都是!况这时节,家家几乎都在蒸着槐花,不飘得满村都是香气,怎么能算是开满槐花的乡村呢?这儿的房前屋后,沟畔地边,可都是长着槐树的,任你到了那块,都可以见到一树两树的槐花的。

  待到蒸好,盛到碗里,淋上“浇头”(油、盐、酱、醋、菜丁等调制成的汁水),闻一闻,鼻口生香,嚼一嚼,甜软筋韧。就我小时的饭量,一碗可是不够的,常常是三碗两碗地吃了,才叫一个饱的。父亲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好饭量,是越发地高兴了,要知道,在那时的农村,能吃能喝可是说明身体好呢!谁不愿自己家的孩子长得健康瓷实呢?

  母亲的手是很巧的,能自创性地剪出花样织门帘、纳鞋底,还能变着法儿添些野菜补食粮的。小时记忆里最让我伤痛的事儿之一,就是家里粮食常常不够吃。我曾跟着父亲去队里分粮处背回过三十斤的麦子,而这三十斤的麦子却是我人一家五口人(那时我奶奶还未去世)一个月的口粮;也曾见父亲为了我和弟弟的上学背着一口袋麦子走到集市上粜了,这一口袋麦子可是能供我们家很多天的生活的!就是到了我上高中的时候,还因种种原因而背过三个多月的糜子馍,看着别的同学拿着白白的馍在得意地吃着,心里的酸楚真是难以用语言说清。

  可是母亲的手是很巧的,她总是想方设法地自己采些或让父亲地里做活时捎回些灰条条、苦苴儿、剌荆子、小蒜头,当然也少不了在槐花开放的时节折回一些槐花来,或蒸或煮,或热炒或凉拌,让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在艰难的岁月里尽可能地填饱肚子,并尽可能地享受到来自乡野之间的那些野花野草特有的馥郁,然后任由我们在乡间的风里土里你打我闹,嬉戏成长。我参加工作已经十年有余,可每到这些花儿草儿开放的时节,总还是不由得想起它们那不可替代的幽香,或打电话让父母托人给我捎来一些,或有时间了亲自跑回家中,看看父母身体是否还健康,陪着父母拉拉家常,慰藉父母思儿想女的心,走时带上些饱含父母爱子之情的野花野草,在日后品尝时,不忘父母那一片永世不能报答得了的恩情,不忘兄弟姊妹间那些打打闹闹、你哭我笑的顽皮与快乐。

  槐花不仅可当粮食充饥耐饿,更是一味良药。槐花性凉、味苦,有清热凉血、清肝泻火、愈伤止血的作用。虽没见过村人真的有意用它来治病防病,但却因它而聆听过村中一位老人历经风雨沧桑的人生感悟,启示我在生命旅途中该怎样做人,怎样处世。那年我刚考上大学不久,大约上了一个学期的课,碰到学校放假,我回到家中,吃过早饭,没事消谴,就到邻家老翁处坐坐。老人热情地为我倒水沏茶,还让老伴(按村里的辈份,我叫婶婶的)为我端上刚出锅的槐花麦饭,让我尝尝。我说吃过了,可老人还是要我尝尝,并说:“你婶婶过去老说你读书认真,日后肯定会有出息。村里人也都说你念书能行的,是个大学坯子。这不,你终于是考出去了,这在咱这个小村可是一件不大可也不小的事,也对得起你父母对你的供给了,你大你妈为你念书可是吃尽了苦头的。吃吧,吃吧!吃点家乡的饭,就不会忘了家乡的人。”我嘴里应着,慢慢嚼着这香软筋道的麦饭,品味着老人的话,想着自己在学校时的种种不是(那时,我对自己所在的学校不甚满意,上课不专心,花费上也不知节俭,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心中又是惭愧,又是内疚,暗自责备自己再也不要荒唐度日,拿父母和乡亲们的期待不当回事。到学校一定要收心攻读,再不敢给自己的家乡丢脸了。尽管父母乡亲并不知道我在学校的不知好学的样子,可出门在外,皇天后土,身后是父老乡亲的你盼我愿,若是再有种种不是,自己的良心是会受到谴责的。

  吃饭的中途,我说:“到外面读书快半年了,还是感觉有点不适应,外面的人有些野,挺乱的。”老人停了停,说:“人到社会上做人难着哩,社会也大了,不能保证人人都是好人,但你记住,别人乱你不能乱,你要有自己的方寸。只要你不乱,就不怕人家乱。”话语朴实,但却句句如铁,敲得我的心铮儿铮儿地响。现在回想,距离老人说这话已好多年了,老人也比以前更老了,可老人这话却让我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活实践中体味更深,时间愈久,愈是觉出这话的深邃老到,这几句话也真的成了我处世为人的标尺,指导着我前行的脚步。每有什么不顺或是有什么看不过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老人的“别人乱你不能乱”的话,从而坚定了自己的步伐,端正了自己的方向,而不是消沉不起或随波逐流。

  参加工作以后,工作地点离家虽不是太远,隔个三周两周,我就能回到那个我生活了多年的小村庄,能见到我渐已年迈的父母,能见到我随父母在家耕作的大弟,也能见到一些还健在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当然还能时时尝到来自家乡的种种野草野花,能让儿时的许多记忆在现实面前一次一次地苏醒,重拾一份孩童时代就渗流于心的芳香。可随着时光的流逝,一些在我看来多么美丽的景象毕竟还是渐渐地流失了,比如村南的那个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常在上面疯奔的大大的麦场,早已作了村人的房舍,场边那棵我们常在上面掏鸟蛋的大大的杨树也被人伐去作了木板;比如村西的那座小坝已近乎干涸,坝中种着外地承包人撒下的莲籽,再也没有小孩能在其中做着仰泳俯泳的动作了;河中的那些芦苇也不见了踪影,芦苇下那些被我们一伙调皮鬼撵打过的'叽叽喳喳的水鸟也就只能是记忆中模糊的影子了。妹妹于几年前出嫁了,小外甥已能脱开大人的手慢慢走路了;小弟也不再读书,去遥远的南方打工了。家里再也不见小时的吵吵嚷嚷,再也不见了父母对我们弟兄姊妹几个的嗔怪撵打。多了一份宁静,却也少了很多的欢乐,父母也愈见出一些思儿想女的孤寂与落寞。一些取笑过我幼时无知的,后来却给过我很多鼓励的村中父老也已一个一个入了黄土,让我空留一份感激与怀念,只在梦中或者文字中存留一点关于他们的记忆,记下他们中一些人的声音或者相貌,但我的笔又能记得了多少呢?我能拿什么作为对这些逝去了的父老的承诺呢?我又怎么能写尽我家乡的林林总总、点点滴滴呢?

  要逍逝的终归是会消逝的,要远去的终归是要远去的,但我仍愿能更多地闻听到那来自家乡的声音和味道,这浓浓的乡音和味道是多么耐人回味,如同这一次一次开放在我心中,开满我故乡的槐花,虽也会一季一季地凋落,但它开放时的美丽与芳香却让我,以及同我一样离家外出的人常常思随梦起,梦醒之后再也难以入眠,今生再也不会忘却的了。

  又是一年槐香时,在我的窗外,虽没有一株槐树,我看不到槐树那高大的身影,看不到槐花那洁白的串儿,但我分明又闻到了槐花的香郁,我知道,在我的家乡,美丽的槐花又开了,遍地又是槐花的香浓了,我又可以重温来自故乡的温暖了。那么,收拾一下行装,回吧!尝一尝母亲做的麦饭,看一看村前的槐树,听一听父老的乡音。让这槐花一样美丽的故乡再一次浸润我在外漂泊的心,让我无论走到哪里也不忘这个长满槐树,开满槐花的小小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