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缝纫机进农家散文
——缝纫机,划时代的宠儿;标志着工业化机器大时代走进乡村与家庭。
一
我家有缝纫机啦!买缝纫机那天,全家乐得像过年。
至今不忘40年前的情景:1973年一个周六傍晚,在县城机关工作的父亲骑车回来休礼拜天(那时是单休)。听街门吱呀一声,我在土炕上拉开木棂窗户向外看,见父亲推开街门进得庭院,车后座上摞捆着一大一小俩纸箱,我赶忙跳下炕穿鞋。一家人呼啦啦从屋里冲到院子迎接爸爸;围上去扶车解绳,有说有笑别提多快活。原来是买缝纫机啦!我围着大纸箱转来转去,急着看箱上的图文介绍。解下纸箱抬进屋,我和哥手忙脚乱地拆箱,按父亲的吩咐急火火找来螺丝刀扳手钳锤等工具,手扶机件一块组装,我边装边摸来摸去爱不释手、啧啧赞叹。一会儿装完,开始轮换上机,试用尝新……
父亲先蹬空机示范,讲脚踏位置、如何用力、怎么个蹬法。我把纸箱的图文看了又看、拔不下眼睛。首先上机的自然是母亲。哪知道坐上去一蹬,根本踏不转:哎!这怎么了?可不是我弄坏的哈!母亲有些惊异胆怯。原来,曲柄连杆机构正好赶在极限点卡住了,大家不懂、以为坏了,还拱头去看飞轮踏板;母亲不是瞪得反转;就是“死点”上憋住了;只好使闷劲蹬,或突然蹬动了,突突突像冲锋枪似地疯转、吓人一跳;要么皮带蹬掉了,脚踏板大飞轮呼呼空转……
接着,一家人挨个上机尝新过瘾,个个洋相百出既喜又怕却很开心,小心翼翼怕损坏机器,把她当宝贝似地宠着。难免有时提心吊胆弄得一惊一乍,不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爸爸提醒,不要用太大力气哈、那个细铁棍(连杆)能蹬断;小心机针扎手。
母亲学缝纫机挺费力,在农村生活,从未摸过什么机器,没有机械操作基础。为了省线,还不舍得用,先以破布条条练习“空跑”。等真正用线缝纫试验时又断线;要么上下线一紧一松;或线、布、针缠绕成一堆一团,解不开扯不掉;还老是撞针甚至断针、教人胆战心惊的。反正,开始阶段不知费了多少讲究。越生疏越是毛病百出、大小故障结伴儿一起跑来凑热闹、欺负人。开始还怕机针扎手,以前就听说过,村里有人缝纫时被机针扎透手指。接下来,母亲有空就上机练习,终于学熟了。
缝纫机,简直带来了母亲和姐姐第二次解放。有了缝纫机,要数母亲和姐姐最高兴,再也不用为缝缝补补带灯拉夜、出力遭罪了。有什么针线活,掀开罩套坐到机前,哒哒哒一会儿工夫就得了。不仅快捷,缝得也好,针角均匀还平整。全家终于穿上机器缝的衣服。虽然母亲的手工针线活做得漂亮,可还是不如机器“跑”得标准。
农家手工缝补旧衣裳、做新衣服多费劲哪!至今不忘,母亲一年到头,从来没有闲散时候。除了洗衣做饭、杂乱家务事;其余全部时间,几乎都耗在缝补或新做服饰、被褥上。每天,忙完别的,母亲便会翻箱倒柜找出破衣烂衫、碎旧鞋袜、破布条条,摊在炕席上;盘腿坐上土炕,扯过线笸箩,开始缝补衣服鞋袜被褥;而藤条编织的大针线笸箩,总是放在土炕边或墙角,天天都要用。母亲把块块条条旧布料剪来切去、修补破衣烂衫。那时大多数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有的地方补丁好几层,又厚又硬。
母亲最累的是,每年秋冬要为全家人拆洗翻新棉袄、棉裤和被褥,还需做春节穿的新衣服。那个年代,还不兴买成品衣裳,也没有卖的;乡下没有私人裁缝铺定制服装;镇上有,却舍不得花这块八毛的手工钱。我们姊妹四个加父母爷奶共八口,光是每人一套外衣就有16件新衣,画线剪裁、手工缝制,每件就要不停地缝几天,总共要一两个月才能干完;记得,母亲引领着针线在布面上、蜗牛般一针一线爬行,带灯熬夜黑白忙活在布衣经纬间、老牛似地耕耘跋涉。而今,缝纫机登门了,这一切迎刃而解。
二
说缝纫机解放了母亲和姐姐,那是场面话。其实,现在想想,买缝纫机最开心、收益最大的也许根本不是母亲,而是我——13岁正处于贪玩好奇年龄,没有正经买来的玩具;从她进门那天起,一直是我的心爱之物,随即成了我最好的玩具。她是我家的第一台机器,还那么大!故然,只要闲着,我就赶快上去蹬崴两下过过瘾。在当年那蛮荒闭塞的眼界里,缝纫机周身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漂亮,好玩极了。特别是电镀部分锃光瓦亮。光是看着它就高兴,好像那快乐是顺着目光直接流到心里。尤其头些日子,有机会就靠过去围着她转悠,看过来望过去、瞅瞅这摸摸那。特别是小巧精美的梭子,玲珑剔透特别好玩;还有精美的机针、压脚、商标牌、弹簧夹、摆动臂,都叫我爱不释手;我还喜欢倒线绕线,可以取下梭子尽兴地欣赏把玩,双脚发力倒线、两手休息,悠然地看着两个线辊飞速旋转、紧张忙碌得不可开交,像两个玩具,煞是有趣。
缝纫机台板同样令我喜爱,珠光宝气、好看又好用。长这么大可是从没见过这么光亮的塑面台板;脸贴上去,还凉津津的,是暖心的凉而爽;凑近细瞅、溜光水滑,什么材料这么漂亮?特别是,不用时还可把机头折叠沉进机箱,把台板变成一个桌面,太妙了,太有创意了。每天放学以后,干完家务杂事、自留地或菜园农活,总愿意在缝纫机台板上写作业;虽然背光阴暗,明明有三屉厨和小饭桌,偏要在缝纫机台板上写,就因为喜欢;写一会瞅瞅这摸摸那、左看右看看不够,写着作业心里喜滋滋的;兴致高了,写作业也不觉得乏味;有缝纫机陪伴,枯燥的学习像游戏似的意趣横生、有滋有味。
其实,此前是见过缝纫机的,村里已有一台私人的。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况且从来没捞着碰过、摩挲;只是垂涎三尺地行过注目礼、远远地看人家用,心里那份好奇与艳羡甭提了。现在,自家有了,有机会就想去摸摸,只要母亲、姐姐不用,我就上机蹬瞪。那时的我们,可不像现在的孩子、什么都见过!我的双眼空空的、里面没有什么东西,饥渴得像两个低三下四身份卑微的“乞丐”,看见什么都喜欢!
等到手练熟了,就急于“跑”东西,我可用她缝东西了。念大学和就业后,做了数不清的鞋垫、坐垫、其他用品,还有床边垫。本来这些都是妈或姐做,但我为了练手、过瘾,偏偏自己办。后来我手修成“正果”了,其实缝得比姐姐、妈妈还强。妈和姐可夸我手儿好了!鞋垫基料是妈妈以浆糊裱糊的纸板破布“阙子”,外表包上破布缝成。就业后,住宿舍时大家经常穿着脏污的工作服坐床边闲聊,为保持床单褥子清洁,我专门跑了个床沿垫布;没有新好布料,就把废弃的旧床单剪下一截,转圈缝包边,在布面上缝出三个隶体空心大“您请坐”。
但是,等过了“保鲜期”以后,就忘了似的不再碰机器,稀罕够了。用她时才想起来。
三
缝纫机在今天早已不算什么。可在那个年月,家庭买缝纫机却是件大事;著名的家用——第一代“三大件”手表、缝纫机、自行车,是当时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目标!但不好买。首先没钱,对一般农村家庭,全家七八口人撅腚扒胯吭哧几年,除了吃穿,省吃俭用剩下的钱也买不了一台100多元的缝纫机或自行车。即使有钱也买不到。计划经济时代,物质匮乏不说,什么都得凭票;票儿稀缺得要命,像缝纫机、自行车等家庭高档耐用品更得凭票供应。
记得为买120元的青岛牌,还是买130元左右的上海蝴蝶、蜜蜂牌或钻石牌,父母反复掂量讨论半天;想买名牌又不舍得多花这10元钱。名牌可能会提高身份,而非名牌经济实用实惠。最后只买了青岛牌。可别少看这10元!10元钱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大致是一个农村家庭全年的零花钱。那时,农村整劳力累死累活干一天才值一到两毛钱,一年干300天才30到60块;工厂学徒工一月工资才约12至18元;一本连环画五分钱,一块糖一分钱;新鲜大鲅鱼才四毛八一斤,一斤猪肉七毛八,后来提价才涨到七毛九;一件无袖棉背心,5到10元就可买断。
至今不忘,村里最穷的几家,有的欠大队接近1000元饥荒。大家就私下议论说,他家这辈子是还不上这些债务了。
过了些日子,街坊邻居相处不错的,有不少来蹭机做针线活儿,都是免费,母亲从来没有想过要什么费用。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母亲总是尽全力帮扶乡亲们。我家的缝纫机是村里第二台。前一台也是家人在外工作的。
后来,缝纫机逐渐多起来,村里把部分个人的缝纫机集中起来,成立村缝纫组,给一些报酬;为村民或外村人缝补衣裳,酌情收费。既方便了村民,减轻家庭妇女手工缝制的辛苦,机主还有了一定的创收。村民只要舍得花几毛钱,便可穿上机器缝的衣服。可谓多全齐美。
70年代末80年代初,公社也有了缝纫组,面向社会承接加工衣服。
现在想想,那应该算是乡镇企业的萌芽、先祖了。后来,公社还有了专业“被服厂”——当时还没有胆量叫“服装厂”;专门承接对外加工被褥和服装;同时也制作各种服装,供给一些商铺、市场销售。
村里和公社的缝纫组,还专门买来电熨斗——那时候可是奢侈品!个人根本买不起或舍不得。熨烫的衣服,哎呀溜平溜平的,真是羡慕人啊!特别是姑娘们,更是趋之若鹜;那看熨斗的眼光,就像看着心爱的恋人!那时候大都是纯棉料,新的还可以,洗一水后总是皱皱巴巴不像样。电熨斗使旧衣服也能保持平整弥新,熨烫过的衣服格外好看、熨帖、漂亮,简直像新的,穿身上感觉就是不一样。
可惜,绝大多数人不舍得到公社缝纫组花钱缝衣服,为了省块八毛钱一件的手工。母亲也是,虽然她不如裁缝铺缝得更专业熟练,也没有熨斗烫平;但是母亲总有土办法“摆平”,做好的衣服放在枕头下面压,或在被子垛下面;有时急用,母亲织花边时,叠好的衣服放在屁股下面,一晚上就压平整了。
四
以后,逐渐地,各县市区都有了自己的专业服装厂,既可去量身订做,亦可买现成的衣裳。他们的成品衣服摆上了各大百货商场的柜台、货架。自此,城乡人民的服装,才逐步走上正轨的流水线、工业化大生产。将人们的穿戴水平一下子提高几个档次,带来质的飞越。
这才几年?仿佛就在昨天!从千百年来手工缝纫,到缝纫机、机械化大生产的划时代进步,竟然一步穿越!真是巨人的步伐啊!
现在,社会迅猛发展,生活水平大大提高,有条件吃好穿好、穿戴更讲究了。别说自己做衣服,费事受累还不一定做到好处;就算能做也不做了!到商店、市场什么样的衣服没有?各样质料、做工、花色、款式应有尽有,要啥有啥、挑着样买;有钱了,谁不想轻松一下、享受优质舒适高雅的生活?有现成的衣服可买,又做得漂亮,谁还自己辛辛苦苦做衣服?
现在,缝纫机在农家,也几乎淘汰了;使用的人很少,也就是个别人家。更不用说城市。家用缝纫机的逐渐边缘化,从反面体现了科技的发展、时代的进步、生活的提高、物质的富裕。她是与那个特定时代相伴的产物。像60岁就退休一样,让位给后来者、新生代。
缝纫机的面世,对城乡家庭妇女而言,简直称得上是一次革命,一次服饰穿戴、生活的革命。一个巨大进步。用机器缝衣服,使广大妇女大大减轻了繁重的缝缝补补、家务劳动强度,节省了时间体力,提高了人们的生活质量。
纵向看,有了缝纫机,才渐次有了缝纫组、服装厂。如果没有她,我们至今也穿不上像样的衣服。这对所有人,对整个民族、国家、世界,都是不可小视的大事情。甚至可以说,是缝纫机改变了人们的容颜、一部分外在形象,美化了人类,妆饰了世界;是她开辟了人类的一种新生活,奠定了一个穿着、服装新时代,让城乡人民的生活上了一层新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