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现代抒情散文

马振华

香草现代抒情散文

  又一个秋天来临的时候,走在故乡的田埂上,我看到了一株枯黄的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它让我想到了秋天的概念,秋天除了代表成熟外,还代表着死亡,眼下,它还代表着怀旧。它使我跟很遥远的一个人一下子链接了起来......

  香草,翠绿、鲜嫩、跃动的一株,可还不到秋天,就已经凋零!广袤的田野,应该是生长草的地方,然,惨烈的风,不给一株草招展的机会!

  香草,我隔壁邻居二大娘的女儿,我们也算是本家,按辈份我应该管她叫姐。她家祖祖辈辈跟土疙瘩打交道,一个清汤寡水的年代,农家的孩子的名字也起得清汤寡水,一眼便能望到底,没什么深奥的含义。什么石头狗蛋、花呀草啊地乱叫一通。二大娘当初给她起“香草”这个名字,就一个意思:草,好养活。一个丫头片子也不图她咋样,将来找个好婆家嫁了就是。可是,该死的老天爷就是捉弄人,爹娘米粒大的愿望,硬是给生生地斩断了......

  梳着两根麻花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村前小河般清澈,一件小碎花衬衣,把两个成熟了的桃子衬得越发饱满,一条蓝色的布裤紧紧裹住屁股,走起路来一翘一翘的,远远望去,就像一株熟透了的红高粱。很容易让我想到了小芳,尽管我并不知道小芳长什么样。我只是记得她爱笑,咯咯咯的,喜鹊般,很招魂,我就亲眼看到,生产队里的后生们眼睛往她身上漂,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个。随即就看到,两朵云彩飘到她的脸上......

  香草和我六姑年岁差不多,由于我奶走得早,我爷是生产队的饲养员,晚上不回来睡觉,香草家里人口多,便卷个铺盖卷儿来和我、我六姑做伴。

  岁月,让不同人的童年烙上了时代的特征。比如,我童年的多数记忆跟教室无关,跟学习无关。而让我童年的快乐登上巅峰的,是那些五花八门的跟土有关的游戏,在不厌其烦的玩耍里,我常常折腾得精疲力尽,以至于头还来不及挨着枕头,就酣然入梦了。六姑催我脱衣洗漱的话,每次都仅仅是一种程序化的摆设,这些本来我可以做的细节,就得加大她俩的难度。香草一般是充当给我洗脸脚和袜子的角色。第二天早上,香草就会拿着袜子故意不给,威胁我说:“以后再不洗漱睡觉,我就告你老师去!”我知道她也就吓唬吓唬我,我的恶习,也从来没在老师那里曝过光。而我的袜子她一直照常洗,那股淡淡的洗衣膏的味道,一直覆盖在我脚上,弥散在我的童年里......

  淘气,这个词语,也许是儿童的专利,无论男女。七岁八岁,讨人嫌的年龄,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香草和我六姑又是有花一样的年龄,都爱美、爱整洁,被子叠得长条豆腐块似的,却常常遭到我的故意破坏。这时,香草一副生气的样子,嘴里骂着:“该死的丫头,我看你往哪里跑?!”便满院子追我,我不时地朝她伸着舌头、扮着鬼脸,看她真举起手时,我就又连忙讨饶,她举起的手就停在空中,“小丫头,下次你要再捣乱,我绝不饶你!”就又回到屋里重新翻工去了。

  有一年夏天,我们村里来了一个照相的,四十多岁的样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选个正街人多的地方,把布景一挂,就开始吹哨子。那哨声还真管用,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球都吸引过来了,好奇的娃娃们把个照相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爱美的香草更是着了迷,上工回来就跟在后面。看到别人照相很是眼红,回家问她娘要五毛钱,“去一边,五毛钱,快能割一斤肉了。”话一出口,就被她娘给骂了回去。贫穷能剥夺了人对美的装饰,但剥夺不了一颗爱美的心。机灵的香草,在眼巴巴中创造了奇迹,尽管她也许并未有意预设,仅仅出于喜欢,哪怕是帮照相的拿拿凳子、扯扯被风吹起的布景,也会让她失落的心有了些许安慰。也许是照相的被她的忙前忙后所感动,也许是她的机灵触动了他心中的柔软,总之是,答应免费给她照一张。一个现在看来举手之劳的简单之举,时代让它变得弥足珍贵,而一个爱美女人的心却又是如此地容易满足!我清楚地记得她是以快要跳起来的动作来拥抱这份满足的`,小心翼翼站到布景跟前,再三斟酌姿势,兴奋而又拘谨,在一片目光里我看到了云彩再一次飘到她的脸颊......

  当你只在镜子里或者水里看到过你自己时,也许更渴望以另外的一种方式直面遇到你自己,而且,这种愿望,对一个爱美的少女来说更为迫切。两天的等待,对于香草来说是比她奶奶的裹脚布还要长。当她终于等来了那个照相的时,一个更大的惊喜等着她,让她做梦都不曾想到。大概的意思是,照相的觉得她长得漂亮,又很上相,要把她的相片放大做样板,准备给她再照十张。这个天大的喜讯,让香草措手不及、喜不自胜。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天上真有馅饼掉给她吃。记忆中,那几天,她就像掉进了蜜罐一般。嘴里哼着歌,像我家桑葚树上的那只喜鹊一样,一副快乐无比的样子。

  更大的快乐还在后面,一朵鲜花,开放是它最美的时刻。色彩、水分、香味,还有那层层叠叠却总也包不住的活力,会生动一个季节,也会引来蝴蝶和蜜蜂!

  二十岁的香草,无疑是一朵正开放的花,花枝招展,美丽俊俏,在整个生产队的姑娘中也算得上娇艳的一朵。美的地方,往往是男人目光聚集最多的地方,这一点,跟男人的秉性有关,而跟时代和区域无关。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产队里的后生们,更渴望女人!而且,在追求女人的方式上更为赤裸和直接。出工的时候,胆大的抢着帮干活,帮挑水。那个年代,要形容一个女子怎样有魅力,往往拿追求者争着挑水或干活来衡量。当然,也不乏胆小的,买个发卡悄悄地塞到她的口袋里,或者偷偷看她两眼。冬生,就属于那些胆大中的一个,也可以说是最胆大的一个,居然把水直接挑到她家里。也许正是他的这种胆大,迎合了香草敢爱敢恨的性格,那种畏畏缩缩的男人,她是打心眼瞧不起的。那些时日,我常常在村里大队院子里看到香草和冬生在看电视,他们挨得很近,让我很容易想到了张瑜和郭凯敏,想到了当时很火爆的《庐山恋》。

  很快,香草的爹娘就知道了他们的恋情,香草最担心的,就是在家说一不二的爹的反对。一个农村姑娘,在那个封建的年代,有时是主宰不了自己的婚姻和命运的。但香草的幸福没被卡在这儿。冬生家在村里是贫下中农成分,口碑也不错,小后生又机灵又有力气,是个过日子的好手。那个年代,对农村青年的最基本的要求,便是有无力气,如果连一麻袋粮食都扛不动,是不会有人愿意把姑娘嫁给他的。她爹尽管对他们自由恋爱看不惯,但还是答应了前去提亲的王婶,并商定立秋过后订婚。香草得知这一喜讯,自是喜出望外,着实高兴了一番,想到以后的好日子她在梦中都咯咯地笑了好几回,不骗你,我还真听见过。

  人的命运,有时就像夏天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根本不跟你打声招呼,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瞬时就阴云密布,大雨倾盆。秋天还没来得及到来,香草的订婚就打了水漂,令人更没想到的是,香草的生命也无奈地画上了句号......

  我不相信一个人的死会跟一个死人有关,但香草死在一个死人出殡的那天,而这个人就是冬生的爷爷。香草本想透过密密的人群,看看那个好几天都没见面的冬生。村里的乡俗,是没过门的媳妇不允许参加男方家里的葬礼,她终于看到他想见的人了!可这一眼竟是诀别,她没想到,他也没想到,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然而,悲剧的发生都是悄无声息的,很残忍的,残忍得不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

  一阵风刮来,她打了个寒颤,紧接着浑身发抖,就一头栽到地上。就再也没有起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她家炕上,有人掐人中,有人呼喊,有人赶快去上香,也没把她叫醒。等村里的赤脚医生来时,香草已经断气了,她娘也晕了过去。

  香草究竟是得什么病去的?赤脚医生说是了受了风寒所致;村里有人说是她丢了魂,说是冬生的爷爷把她的魂给虏去了,还指责她那天就不该出来,如果在家啥事也没有;还有人说,那年她照得相太多了,相照得多了就会缩短寿命的。

  半年后,没有人再议论了,只是看到香草娘那佝偻的背时,才略微提一下。

  到现在,村里很多人不知道有个叫香草的丫头。然而,这是我的记忆,我童年有关香草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