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包袱散文
母亲有一个包袱(皮),那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白棉布,结实而厚重。
从我记事时起,母亲出门时,都喜欢将包袱挎在手臂上,不管是走亲戚还是赶大集,或是干农活时。母亲的包袱有时大有时小,但很少会空着,与包袱相伴的,是母亲无休止的奔波与辛劳;包袱的里面,永远装载着母亲的希望和梦想。
母亲一生生了十个子女,但有七个夭折,有的还是活到几岁后才夭折的,其中的痛苦与辛酸,只有母亲自己深知。但是,母亲从来没有因此被苦难所击垮,她以超乎寻常的顽强与坚韧,苦苦支撑着家庭,尽心抚养着子女,坚强地生活着。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不管外出或返回家门,很少有空手的时候,往往是那个大包袱或挎或背在身上。由于包袱可大可小,大时可以包起两床棉被,装下数个南瓜西瓜,很多东西都容易包在其中,而且不容易挤坏碰伤,因而成了母亲使用频率最高的生活用具。
春天,母亲带着包袱下地,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劳动间隙大伙儿都休息的时候,母亲却不闲着,把包袱往腰间一扎,便在田间、地头到处忙活开了。等到收工的时候,母亲的包袱里便装满了野菜和野草,家里的饭桌上增加了诱惑力,家禽、家畜也有了一天的饲料。
夏天到了,家里小菜园种植的茄子、芸豆和长豆等蔬菜,合着时令纷纷上市。每隔五天,母亲便会到菜园摘下一些瓜豆,把长得不规则不好看的留下自己吃,品相好的用包袱包着,拿到几里外的集市上去卖。菜摘得少时,母亲就把包袱挎在手臂上;菜装得多了,就把包袱背在肩膀上,急匆匆往集市上赶。到了集上,母亲找到一个空地方,解开包袱往地上一摊,便成了一块铺着白布的小菜摊,上面蔬菜摆得整整齐齐,显得又干净又鲜亮,非常诱人。由于母亲的蔬菜新鲜地道,价格也不比别人贵,因而摊前很快便有买主光顾,不久就会将那些还带着露水的蔬菜买得精光。记得有一次我跟母亲到集上卖长豆角,前面有几位妇女正在挑选称重,忽然旁边挤进一个男的,问明价格后,说这些长豆他全要了。但母亲并没有都卖给他,而是先卖给了那几个妇女。回家的路上,我问母亲为什么不一次性卖掉,那样又快又省事。母亲说那个男人像个菜贩子,如果都卖给他,他肯定涨价转手再卖给别人,这样买菜的人就亏了。母亲还说我们这样卖也不吃亏,因为好菜肯定是会卖得掉的,无非在集上多呆一会儿就是了。
秋天农忙时节,是母亲的包袱大显身手的时刻。不管是掰玉米或摘棉花,母亲都用包袱当作搬运工具,一次可以装上很多背到地头,少跑许多趟,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尤其是为生产队摘棉花时,母亲把包袱扎在腰上,弯着那本来就有些驼背的身体,一上午几乎不直腰,两手轮番将棉花一朵朵摘下,然后飞快地塞进包袱里,看得我眼花缭乱。每次称重量时,母亲摘的棉花总是全生产队最多的,地里也是摘得最干净的,受到别人敬佩,挣的工分也最高。
在家里,母亲的包袱也闲不着,时常被派上用场。那时家里贫穷,凭票供应的布做衣服都不够穿,不可能再做围裙、袖套等用品。母亲为了保护她那无法替换的褂子或棉袄,做饭、喂鸡、喂猪时,都喜欢把包袱围在腰上,当围裙使用;两只袖子则是永远高高地挽起,哪怕是在严冬时节。于是,母亲扎着包袱挽着衣袖忙做家务的那个身影,仿佛一生不变,经典般地铭刻在我的脑海中,终生难忘。
母亲50多岁时,为改善家庭生活,学着生豆芽。生豆芽虽然需要不停地倒缸换水,但还不是最辛苦的,最艰难的是卖掉豆芽,因为那时生豆芽的'人很多。即使是冬天,母亲也要提早到集市上占地方,而豆芽又不能太早拿去,以免冻坏。北方的冬天,早上要六、七点钟天才会亮,而母亲却必须抢在四点钟之前,赶到五公里外的本镇集市上占个有利位置,因为再晚就占不到好地方了。为此,母亲差不多半夜二点多就要起身。每次母亲把包袱摊在地上占上位置时,紧张的心情才会松下来,但在又黑又冷的街道上,母亲要守着那块包袱呆上二个多小时,直到家人把豆芽送到集市。
我读高一时,到了冬天,学校要求学生统一住校,每周六回家拿一次干粮。由于我和母亲每人只有一套被褥,我如果住校,星期六晚上回家时,母亲就要把被褥让给我用,她自己便没有铺盖。为此,我坚决不同意住在学校,宁愿每天起早摸黑走十公里雪路上学。由于我成为全班唯一一个不住校的学生,同时又碍于面子没有把家里的窘况告诉老师,因而受到班主任的严厉批评。后来。母亲从我同村的同学口中听到我被老师批评的情况后,二话没说,用包袱把我的被褥一包,便帮我拿到了学校,并替我当面向老师赔礼道歉。我虽然因此住到了学校,每天不用再踏着雪地往返奔波,但那个冬天的每个星期六晚上,母亲都把她的被褥让给我睡,而她自己则和衣坐在炕上,渡过那一个个漫长的寒冷冬夜。那时,我家房间里由于没有生炉子,冬天下半夜温度往往降到零度以下,屋里的水缸都会结一层薄冰。
我小的时候,当地媳妇回娘家都是挎着包袱,但那些包袱或红或蓝,很少有白布的。据母亲讲,在我出生前,她用的包袱也是蓝花的。那是一种蜡染的靛蓝色的花布,只有蓝白两种颜色,是当时流行而常见的布,常用来做棉褥子等,还有已婚女性的蓝衣蓝裤。后来母亲换新包袱时,觉得用花布太奢侈,就干脆用最便宜却更结实的白棉布替代,经久耐用。我小时候并不知道,在母亲的柜子底层,其实还珍藏着一件红花的包袱,以及一件大红夹袄,那时母亲结婚时的陪嫁物品。听外人讲,我父亲年轻时喜欢唱戏,农闲时经常到附近村庄演出,曾经赢得不少女性青睐,也包括母亲。年青时的母亲高个苗条,因此成为个头不高的父亲的首选和最终选择。但母亲家里兄弟姐妹多,家境贫穷,陪嫁品很少,最拿得出手的就是那件大红夹袄和红花包袱,母亲将此视若珍宝,舍不得用,一直珍藏着。从红色到蓝色再到白色,母亲的包袱就像她的青春,从华丽走向朴素;也像她的头发,由青丝变成白霜,不变的是始终陪伴着母亲,里面那满满的爱和责任从来没有褪色过。
母亲一生劳累,她肩上那沉重无比的包袱,实际上是我们子女和家庭。但是,她没有把任何一个子女当成累赘,而是紧紧地背在身上,艰难地前行。她把两个儿子养大后送到部队服役,让他们自由飞翔。她把三个儿女全部培养成为城市中人,却不跟任何一个到城里生活,说是不习惯,其实是不想成为儿女的包袱。她自己还未等到年迈需要别人照料时,便溘然离去,让子女再不用为她牵挂。她把包袱同时带走,只想把轻松送给子女,却把负疚和思念也同时留给了他们。作为儿子,我衷心祝愿辛勤奉献了一辈子的母亲,在天堂或是来世都能活得轻松自在,身上不再需要那个沉重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