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别康桥》的结构形式

王明刚

《再别康桥》的结构形式

  《再别康桥》以康桥的自然风光为直接抒情对象,采取间接抒情的方式,寓情于景,人景互化。

  英国视觉艺术评论家克莱夫•贝尔在《艺术》一书中提出“艺术乃是有意味的形式。”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殷国明在《艺术形式不仅仅是形式》一文中说到“艺术作为一种普遍的心里媒介,使艺术家通过它把一般生活经验转换成某种艺术存在,因此,艺术同时也是一种‘有形式的意味’。”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之形式便是“有意味的形式”,同时它也是“有形式的意味”之艺术。本文主要探讨《再别康桥》的“三明治”结构层次以及在这一形式之外和之内诗人所表达的不同 “意味”。

  一、“三明治”的结构

  《再别康桥》共有7小节,纵观全诗,我们可以把这7小节分作三个层次。从中不难发现,第1小节和第7小节结构大体相同且前后呼应。第1小节诗人用了“轻轻的”,第7小节便有“悄悄的”与之对应;开头说“作别西天的云彩”,后边便有“不带走一片云彩”。且不说这用词里面诗人的感情有何不同,单这形式便决定了这两小节可以独立作为一个层次,即作为诗的第一层和第三层。中间的部分(第2小节至第6小节)与这两个层次不同,没有直接说“走了”,而是处于一种回忆状态之中,描写的大都是回忆中的景和情,所以它们可以合在一起作为一个层次,即作为诗的第二层。

  闻一多先生在《诗的格律》中提出了诗应具有音乐的美、绘画的美和建筑的美的诗论,同样是新月派诗人的徐志摩对闻一多先生的这“三美”主张付诸了创作实践中,而《再别康桥》的三个层次的结构形式便是一种典型的“建筑的美”,就犹如一块色、香、味俱佳的分作上、中、下三层的“三明治”一样——上、下层的原料大致是相同的,中间层是有别于上、下层的,也是最味美、最珍贵的一层,就如同徐志摩对康桥的那珍贵的回忆一样。据此,便得出了《再别康桥》的结构层次类似“三明治”结构层次的说法。那么,在这“三明治”结构形式之外和之内的“意味”又是什么呢?

  二、“三明治”结构形式之外的意味——依依惜别之情

  “三明治”结构形式之外,也就是从整体上来说,诗人表达的主要是依依惜别之情。这一点,我们从诗的题目上便不难看出。首先,我们来看“再别” 二字。在《再别康桥》之前,徐志摩写过另一首与康桥相离别的诗是《康桥再会吧》,这是他在1922年8月在英国留学结束即将返国前夕所作。同样是离别,一个是“再会”,一个是“再别”,这里面包含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再会”是期待“再次会面”之意,虽是分别但含有希望,在诗的结尾,诗人也与康桥相约明年再相会——“我今去了,记好明春新杨梅上市时节,盼望我含笑归来,再见吧,我爱的康桥。”从这些字眼里我们没看到忧伤。而“再别”是“再次分别”的意思,是 “再会”之后的“再别”,而不是“再会”之后的“长相厮守”,曾经的希望实现之后再次陷入分别的无奈,这里面涌动着诗人的情感波澜,与第一次分别相比更有一种难舍难分,不忍离去。

  其次,我们再来看“康桥”。余光中曾说:“和《偶然》一样,这首《再别康桥》也是貌若洒脱而心实惆怅,只是《偶然》之惆怅乃因人而起,而《再别康桥》之惆怅乃因地而起。”此话中的“因地而起”便是指因为“康桥”的缘故。诗人与康桥有着很深厚的感情。康桥,即英国著名的剑桥大学所在地,1920 年10月—1922年8月,诗人曾游学于此。1928年,诗人故地重游,11月6日,在归途的南中国海上,他吟成了这首传世之作。康桥被诗人认为是他的 “生命的泉源”,是他的“精神依恋之乡”(《康桥再会吧》),他曾说:“我在康桥的日子可真是享福,深怕这辈子再也得不到那样甜蜜的机会了……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由此可见,康桥在徐志摩心中的位置是何等重要。诗人把康桥看作是“生命的源泉”,看作他的第二故乡——“精神依恋之乡”,在心理距离上他和康桥很亲很近,但现实的距离——康桥毕竟是英国伦敦的康桥——使他不能置身其中。直至 1928年再次来到康桥前,诗人与康桥的关系是心很近身很远,这次故地重游,他才与康桥再次身心相会,但这只是短暂的“相会”,“再会”之后“再别”,所以是更加的依依不舍。

  三、“三明治”结构形式之内的意味——诗人内心情感在诗的三个层次中的发展变化

  诗的第一层,诗人以“轻轻的”开头,把“走”的情态先写出来,接着又写到“轻轻的来”,“轻轻的招手”,“轻轻的”足见诗人内心之平静平和,六年的世事沧桑使诗人变得成熟、稳重。“作别西天的云彩”中的“云彩”给人以轻灵飘逸的感觉,也给人以纯洁美丽的印象,所以“云彩”更加印证了诗人此时内心的平静,同时也为诗的第二层的情感表达做了铺垫,因为在诗的'第二层次,诗人紧接着主要描写了他在康桥时的美好回忆——纯洁的爱情和美好的理想。

  第二层从全诗的第2小节开始至第6小节结束。诗的第2、3小节写了康河“河畔的金柳”和“软泥上的青荇”,前者像“夕阳中的新娘”,她的“艳影”在诗人的“心头荡漾”,后者“在水底招摇”,以致于诗人也想做康河水波里的一条水草。这些都是康桥美好的自然景象。“诗人与大自然,永远是一对最要好的朋友。”在康桥,“自然”成了徐志摩这个浪漫主义者膜拜的对象与自我的归宿,正如他在《康桥再会吧》所写的:“赖你和悦宁静的环境,和圣洁欢乐的光阴,我心我智,方始经爬梳洗涤,灵苗随春草怒生,沐日月光辉,听自然音乐,哺啜古今不朽——强半汝亲栽育——的文艺精英”。在这美好景色的背后隐藏着一段曾经美好的感情。“徐志摩在心灵受到创伤,感到寂寞与苦闷的时候,想到的朋友,首称是他的康桥。”1921年10月,林徽因随父从剑桥回国,这时候的徐志摩对林徽因已产生深厚的感情,此后的一年中,徐志摩在孤独中品味着康桥的精灵。“康桥,对徐志摩来说,正是他的爱的圣地。他对林徽因的爱,与康桥是密切相关的。这样,我们就有理由说,徐志摩对康桥的赞美,包含着他没有明说的言外之意——是对他的爱情的歌颂。也就是说,康桥成了徐志摩对林徽因爱的一个象征,一个载体。”诗中的“新娘”、“艳影”、“柔波”等字眼不能不让读者想到女性的美和温柔,而诗人在康桥读书期间,与其关系最亲密的女性当然是林徽因,所以我们说这两小节对康桥美好自然景物的回忆,其实也是诗人对他与林徽因那段纯洁美好爱情的回忆

  诗的第4、5小节写的是诗人在剑桥大学时的理想。1918年诗人胸怀抱负为寻求真理赴美留学。1920年,他改弦易辙,离开美国,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头衔,来到英国,想认真地念点书。他在他的《我所知道的康桥》中也说到:“我摆脱了哥伦比亚大博士衔的引诱,买船漂过大西洋,想跟这位二十世纪的福禄泰尔认真念一点书。”从诗的4、5小节中“彩虹似的梦”,“寻梦”,“放歌”等都可看出诗人当时心中的美好理想和抱负。

  诗的第6小节用一个“但”字使诗的意境出现转折,由回忆转到了现实,“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诗人曾经在康桥里“放歌”,但今晚不能,因为“别离”,一切都变得沉默起来,这时候诗人的心情由回忆时的欢愉逐渐转变成现实离别的伤感。

  第三层的诗句结构与第一层的大体相同,不同的是第一层用了“轻轻”,第三层用了“悄悄”。“轻轻”说明来、去的状态和心态,给人以平静之感,而“悄悄”则给人一种诗人有意为之的感觉,他一个人悄悄的走了,不愿打扰他那“精神依恋之乡”——康桥,让他那往昔美好的情感和理想都留在他那“生命的源泉”,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要回到现实中来,去面临他和陆小曼那来之不易却又让他心碎的婚姻。徐志摩和陆小曼的恋爱是成功的,但他们的婚姻却是失败的。徐志摩为了满足陆小曼的生活挥霍,他不得不为生计整日辛苦奔波,他自己也说:“最近这几年生活不仅极平凡,简直是到了枯穷的深处。”“你们不能过多地责备。我觉得我已是满头的血水……”。诗人1928年的这次游历欧洲,是他短暂一生中的第三次出国,也是最后一次,这一次是为了“摆脱婚姻的阴影和爱情幻灭这一致命一击带来的伤痛,用考验爱情的方式来挽救婚姻”。诗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看似潇洒之举动中隐含着他的现实生活的沉重,他要给自己输入一份勇气,以一种新的姿态来挑起这生活和情感的沉重,所以说这种潇洒里面包含着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沉重,是沉重的潇洒。

  综上所述,诗人内心情感经历了平静——欢愉——伤感——沉重的潇洒曲线运动,这一曲线运动和诗的“三明治”结构层次共同构建了《再别康桥》隐形的和显形的“建筑美”。徐志摩自己在《一个诗译问题》一文中也说到:“诗的难处不单是他的形式,也不单是他的神韵,你得把神韵化进形式中去,像颜色化入水,又得把形式表现神韵,像玲珑的香水瓶子盛香水。”徐志摩所说的“神韵”和贝尔所说的“意味”实质上是一样的。《再别康桥》的形式、意味可以说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境地。它的形式是“有意味的形式”,它那形式中的“意味”是诗人心灵的语言,值得大家去品味。

  拓展阅读:《再别康桥》艺术赏析

  绘画感与意境美是本诗的最大特色。诗中意象众多,皆鲜明艳丽。“物”与“我”、情与景和谐互渗,创造了柔美的富有魅力的意境。所谓意境,即客观景物与主观情思融合而成的艺术境界。诗人为了创造物我交融的意境,首先强调了描写上的形象性与画面感。诗中的夕阳、星辉、波光、艳影、榆荫等突出了光线的明暗感,金柳、云彩、青草、彩虹等具有强烈的色彩感,招摇、揉碎、荡漾、漫溯等又呈现出意象的动感。诗中每一节都是一幅画,组合在一起则是整体和谐的艺术空间。诗人在追求绘画美的同时还出色地把“我”与“康桥”糅合在一起叙写。“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在这里,“我”的依依惜别的形象始终在康桥的风姿中伫立。“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康桥的波光艳影也无时无刻不印在“我”的心中。这种将写景与抒情自然而然地相交融、毫无分离造作之感的技巧,营造出物我同一、情景互渗的氛围,达成含蓄冲淡、柔美婉约的古典式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