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经典散文

李盛

洗澡经典散文

  洗澡是一件稀松平常的的事,生于七十年代偏远农村的夏荷却感触颇多。因为渭北平原缺水,从小挑水的夏荷对井水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感恩。尤其是周末,妈妈用一个布帘子围成一个简易的洗澡房,就像现在卖衣服的店铺里临时搭建的试衣间,里面放一个超大的木桶,妈妈用柴火烧水,一边烧一边往水桶中续热水。夏荷一边洗,一边哼着歌曲。热气氤氲的帘子就像一只点着的香烟,稀释着夏荷的疲劳和污秽,她的歌声诱惑着邻家的男孩兰萧。

  “妈妈,夏荷姐姐在布帘子里干嘛呢?大冷天雾气腾腾,姐姐还在嬉笑唱歌?”小男孩十分不解,跑回家去问妈妈。“冰天雪地,夏荷是不是疯啦?会不会在洗身上?你可千万不能去偷看哦!”“怎么会呢?羞死人了!”兰萧咬着嘴唇,红着脸跑开了。

  十五六岁的夏荷,已经能帮着父母挑水了。每次夏荷去井边挑水,十四五岁的兰萧都会跟在夏荷后面屁颠屁颠地说东说西。“姐姐,你的头发闻起来真香!用什么洗的?”“皂角啊!”夏荷莞尔一笑,“如果你需要,下次我送你一些。”“那我还是帮你挑两桶水,先表示感谢。”“那怎么行呢?你赶紧回去吧,你妈妈会着急的!”兰萧硬是不愿意回家,帮着夏荷挑了两桶水。兰萧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感觉夏荷与别的姑娘不同,总是清清爽爽,身上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素淡清纯,温婉明丽。再想到冰天雪地的布帘子里,夏荷温馨的歌声,兰萧的内心就会升腾起一股热流,日子就要过成这样才感觉有劲儿。

  又一个周末,当夏荷的妈妈在井边挑水时,兰萧的心头总能浮现出那个神秘的布帘子和那弯逶迤而出的雾气。兰萧总是积极主动地帮助夏荷妈妈,一担一担地挑水。夏荷妈妈出于感激,总会把舍不得吃的干粮送给兰萧吃。兰萧也舍不得吃,最后又偷偷送给了夏荷。夏荷十分奇怪:“你们家的干粮,怎么会是我们家的味道?”兰萧机智地说:“天下妈妈做的干粮,味道都差不多。”

  以后的周末,兰萧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帮助夏荷家挑水。那个桶状的白布帘子,俨然燃烧在兰萧指尖的香烟,氤氲着一种幸福的雾气,谁也说不清兰萧喜欢夏荷是哪种感觉。出浴的夏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味道,迷醉着兰萧十七八岁的花季。兰萧静静地躺在床上,揉着酸痛的肩膀,想起那句泰戈尔《飞鸟集》中有名的诗句:“使卵石臻于完美的,并非锤的打击,而是水的且歌且舞。”想起夏荷的清爽之美,兰萧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兴奋。很显然,对夏荷的柔情是那一汪清泉,在且歌且舞地磨砺着自己的内心。但是,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夏荷在县上读高中了,一周回来一次,自己辍学在工地上打工,慢慢不好意思再联络夏荷了。

  夏荷从此就在学校附近狭小的澡堂中洗澡,看着黑黢黢的顶棚,拥挤的隔间,一个喷头下站四五个姑娘。那时候的锅炉房烧煤炭,烧锅炉的师傅亲切的笑容,让夏荷有一种久违的感动。繁重的学业,压抑的心情,穿着素朴的夏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班上那些吃商品粮的姑娘们,一个个脸上的水色仿佛能拧出汁来。有一次,有一位同学洗澡时丢了发卡,就问了一句:“夏荷,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发卡?”夏荷嘴唇紧咬一言未发,便挽好湿漉漉的头发,急匆匆穿好衣服,哭着离开了澡堂。

  有一次下课,夏荷看见澡堂锅炉房的师傅从班主任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她甚是诧异。那位师傅还是亲切地朝夏荷笑了笑,夏荷心中升起了一阵暖流。第二节课后,那位丢了发卡的同学走到夏荷桌旁,把夏荷叫了出去,郑重其事地给夏荷道歉:“不好意思,我不该怀疑你拿了我的发卡。锅炉房的师傅收拾澡堂时,捡到了我掉在长椅下边的发卡。班主任老师已经还我了,你就不用再纠结这个事情了!”莫名其妙被人怀疑,轻描淡写想求得原谅,夏荷的内心有一种难以剔除的屈辱感。夏荷躺在简陋的通铺上,泪水长流。她,想家了,她想妈妈,想自己那个贫穷但温馨的家,想兰萧热情的笑脸,想念质朴的农村,想念那口古井和往日布帘子里洗澡的快乐时光。

  高中三年一晃而过,大学的澡堂高端大气。爱美的夏荷,总能在洗澡时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对一个出生在黄土高原上的穷学生,洗去尘渍,能活得干干净净就是一种最大的美。出生于农村的夏荷,通过一年一年的苦心念书,才完成了她人生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洗礼。她对读书有一种宗教般的虔诚,从那盏用萝卜削成灯盏,倒上菜籽油,用棉花做成捻子的油灯下出发。在拉克斯内斯的《冰岛之钟》里她明白,眼泪是无法洗去痛苦的,只有不断地努力,才能抹去贫穷和疾病。读完阿斯图里亚斯的《玉米人》,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只有那些勇敢镇定的人,才能熬过黑暗,迎来光明。因为夏荷的大学,除了上课读书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使命,就是要自己去挣生活费。当别的同学打电话问家人要零花钱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尽管如此,夏荷还是周周坚持要洗澡,那时候的澡票两元钱一张,几乎就是一顿美餐的价格。

  每次晚上带家教回到学校,看着那些在灯光下埋头苦读的学子,夏荷的内心就会有一种布帘子里洗澡的温馨。当作者的文字妥帖划过我们的心头,不就像那清水掠过肌肤,泛起阵阵舒服的暖意。当她走过图书馆的窗前,明亮的灯光就会冲刷着夏荷的道道血管,有一种丰盈的希望滋养着活生生的生命力。

  然而,命运并没有因为夏荷的努力和上进而放过他。本来就清贫的'夏荷,因为弟弟也考上了大学,不得不找更多的家教。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回味着繁难的课程和调皮的孩子而沮丧难过。三九里,她单薄的被褥,即使把所有的衣服都盖在身上,也暖不热她冰冷的手脚。她每次都会把自己带家教挣得的工资,五十一百的装在信封中,一点一点邮给远方的弟弟,自己留下仅有的生活费和洗澡费。

  夏荷的爸爸在工地上搞建筑,因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骨折了,再也无法出去打工挣钱了。本来捉襟见肘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书,还是要读的。不读书,就失去了精神力量;读书,让她一日三餐萧条清淡。读书,更多的是在读自己,因为只有在读书中,夏荷才能找到布帘子里洗澡的浪漫与踏实感。大学,是年轻人的象牙塔,文艺青年的伊甸园,却是夏荷的奈何桥。艰难的读书生涯,让夏荷在贫穷和屈辱中重生。

  每次洗澡,她都会借着淋浴泪水滂沱。为了方便晚上学习,夏荷在外面租了房子,终于有一个地方,能让她有个地方,想哭就哭,能痛痛快快宣泄一下了。尤其是那个灿烂炙热的浴霸,即使在冷水冲洗时,也能找到温暖的感觉,一如当年的兰萧和锅炉师傅的笑意,温暖而快意。

  洗澡这么稀松平常的待遇,夏荷努力了十八年,才获得了和城里人一样的待遇。然而,相同的待遇里,却蕴含着大不相同的生活传奇。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独立的暖气房洗澡,水是自来水,通电就能加热,左右一拨就调好了水温,动动按钮就能按摩;有些人,奋斗了半辈子,洗澡还得到公共澡堂去解决;有些人,无需洗澡,擦一擦身子,就是一辈子。读书,不也是这样?!把书读好的人,无需环境不谈心情,有书读就能幸福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