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曾经最强大、最有条件一统中原的楚国,楚国雄踞长江、汉水流域,拥有发展农业的最好条件,所谓“湖广熟,天下足”。
湖北随州出土的编钟,不仅可证楚国音乐不凡,还足以证明炼铸造业发达。炼铸造联系着兵器,那是武装军队的必要条件。今武汉东湖的大型雕塑《庄王出征》,令游人神情为之一振。正是楚庄王时期国势大到饮马黄河,那是越出长江流域挺进到北方。春秋五霸有两霸是吴和越,后来越灭吴,楚又灭越,势力就扩展到“百越”之地,那是多么辽阔的疆域!灭越,就占有西施的故乡,那是纺织业最发达区。
武汉人仿造出一座“楚天台”,据称是仿楚灵王“章华台”建造,章华台后世称之“天下第一台”,是中国历代帝王园林化离宫的先导。楚宫的故事有“楚王好细腰,宫妃多饿死”。武汉东湖还建有“楚城”,与其相连的景观有“楚市”。古人曾写文章说,到楚国都城郢,清晨穿新衣上街,归来就挤破了。这描述也许夸张,但我们还是可以想见那繁荣。
繁荣的经济一定会哺育出相应的文化。游三峡访秭归拜谒屈原祠,自然要想到《离骚》。我们读屈原的作品和他的一生,还可以看到,屈原爱国,楚怀王却不给他爱的机会,但怀王没能消灭屈原的爱心。屈原的爱不仅是爱国、爱人民,他也深情地写男女爱情,凝聚在楚辞中的爱,是非常丰富的情感。从诗经发展到楚辞,楚辞已是华夏文明中当时最先进的文学艺术。
如此,楚国就给我们留下一个问题:楚国农业、纺织业、炼铸造业,陶器、竹器、漆器等手工业,乃至商业经济均发达,文学艺术也最为发达,何以会被在西北蛮荒之地发展起来的秦国所灭?
楚国不是生产力不行,也不是文化艺术不行,而是经济文化都发展后,统治者的政治建设未能随之发展进步,未能满足生产力发展的要求而遭至灭亡。楚国更大的悲伤,恐怕还在于它不是没有出现过改革。早于商鞅在秦变法的`前二十五年,吴起就受楚悼王重用主持变法,变法的措施就是商鞅后来在秦施行的“废井田、开阡陌,承认土地私有”,可惜变法仅一年,悼王死,吴起被贵族射杀,变法夭折。
悼王去世半个世纪后,怀王即位,此时有屈原。屈原有什么革新主张吗?他作为诗人的形象太饱满了,以至后人常忽略了他的政治主张。但司马迁作《屈原列传》还是指出,《离骚》称道了齐桓公。齐桓公曾用管仲搞过春秋时最早的改革,齐因此成为春秋五霸的第一位霸主。《离骚》还称道了汤、武革命。这都能让我们窥见屈原的改革政见。屈原不仅是诗人,他是楚国的“左徒”,这是掌国家内政外交大权的高级官员。一个高级官员有如此丰沛的学问和艺术造诣,且如此重视人的个性和创造性才华,岂不难得!可惜,楚终于被秦灭亡了。楚国的悲伤是其他被灭亡的国家无法相比的啊!
悲剧的力量总是最打动人的,也是这巨大的感伤和对国家的热爱,造就了屈原和《离骚》。为了记住这巨大的不幸,这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人伦大爱,千秋以来中国人为一个人立个节日每年都纪他,这个人就是屈原。千古以来没有任何一位帝王被人民这样纪念。
然而,如果把亡楚的责任都推给国王,恐怕也是不公道的。虽然悼王支持变法遂有楚国变法,怀王未能理解屈原以至付出巨大代价,但关系一个国家能否适时变法的力量并不人为什么会悲伤?那一定是曾经美好的东西沦丧。这“旧贵族”的先人,原也是相当积极进取的啊!
楚国的先人可追溯到熊绎,西周前期周成王封楚子熊绎居丹阳,丹阳在三课陵峡深处,为最早的楚国都。所谓“上控巴蜀,下应荆襄,当水陆之要冲”,这是说楚国位置险要,但这样的地方若不向外发展,楚就会被封闭在峡谷。楚国的先人胼手胝足、拓土开疆,战国时兼并了上游的夔国,向下游发展使楚国都城出现在荆州,整个三峡地区就通称“楚”。’
当楚国发展到江汉平原就地处华夏中心,这使楚国最有条件汲取东西南北之长,但也容易四面受敌。楚先人汇集四邻之长,警惕危险,把国家发展到最雄强。但后人在繁荣中滋生出优越感,滋长了自高自大。这自高自大不把四邻放在眼里并不只是统治者的缺点。
楚国的优势确实曾经很多,以至楚南公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果然,始皇建立的秦朝是被楚霸王项羽所灭。可是,项羽又被秦汉之地的刘邦所灭。为什么?你看,自高自大,不把刘邦放在眼里,这些缺点在生长于楚的项羽身上也体现得多么明显。秦凭什么击败楚?无疑要追溯到“商鞅变法”。可是,这“变法”并不是商鞅的发明。商鞅的智慧从哪里来?
春秋时齐国发生的改革可以追溯到西周末开始用铁器。先进的铁器农耕开垦出更多荒地,使很多农民在井田外开垦出“私田”。春秋“井田制”不是私有制,也不是公有制,是国有制,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管仲搞“相地而率征”,即按土地征税。承认了私田,就在井田制以外别开了一条新路。
所以,齐国的变革不只是“进步意义”,而是人类从奴隶制时代向封建制时代变迁的发端。进入战国,魏文侯用李悝厉行改革,李悝作《法经》列《盗法》为开篇,这表明伴随着私有财产的增多盗贼也增多。李悝用国法来保护民间私有财产,成为法家始祖。魏文侯还用吴起为将。文侯去世,吴起受同芟荼怀分,离魏奔楚,于是有了吴起在楚的改革。
吴起死后二十五年,商鞅才从魏入秦。对秦国来说,商鞅完全是外国人。此时秦国生产力与政治制度都落后,从统治者、士大夫到老百姓,头脑中都还没有产生出商鞅带到秦国来的革新思想。秦孝公的英明,在于他相信商鞅带来的变法举措就是曾经使魏和楚强大的法宝,于是下决心用这个外国人推行变法。
商鞅由此轰轰烈烈地“废井田,开阡陌,承认土地私有”,与此相呼应的举措包括:以“军功爵制”取代“世卿世禄制”,按杀敌人数来途艉屯恋。这办法在商鞅去世后仍被继承下来,极大地调动了作战的积极性。秦国被六国称为虎狼之国,秦兵作战总在得胜时将敌人的头颅割下来系挂在腰间,并继续冲锋。那头颅实在是他们不能丢弃的,用今天的话说,那是他们的计件工资,他们要用那头颅去分领土地。
这时,秦国最锐利的并不是它的军队,而是它的政治制度。在秦的先进制度下,六国的土地已不是它的战争对象,而是它可以利用的巨大资源。六国的奴隶也会加入到秦军中去作战,以便立功分土地。如此还有谁能挡得住呢?随着战争的胜利推进,秦将六国尚存的“井田”也化为私田。秦灭六国非以武力胜,实在是以政治经济制度胜。春秋战国近五百五十年,生生灭灭多少事,似乎就做一件事,把井田制彻底转变为封建土地私有制,中国大一统的时代就到来了。
楚国的失败是从变法夭折开始的,秦的崛起则告诉我们,一个落后的国家,可以通过革旧制解放生产力获得经济发展,并通过坚持不懈的深化改革后来居上。